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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岁结婚》三十六 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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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鹤是被一首歌吵醒的。她爬起来寻找声源。楼下的空地上有几个小孩子在练习。她就趴在窗户边看了一会。为首的那个乐队灵魂位置的男孩瘦得有些过分,但贝斯在他身上就好像是长在他身上的一样,他瘦削的身形与贝斯相配就像草地与这个小区公园一样相得益彰。他们在排练一首比较闹的青春歌曲。

“不能这样下去了。这是我们的青春,不是吗?这是非你不可的我的青春。”男孩子用压低的嗓音唱道。曲子和调子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唯其是一群年轻孩子唱出来的才特别。充满活力。尽管对前路迷茫对现状不满对未来无知,但青春的样子就是不畏将来。他们大概很完美地诠释了那转瞬即逝的人生之华。

她意识到自己的眼睛又湿润了。如今她离青春已渐行渐远,只有追忆的资格。

她的青春是一瞬间离去的,是以一条鲜活生命的陨落为代价离去的,是她尚未明白尚未做出过什么令人可喜的决定之前就消失了的。

那时候她那么厌恶巴黎。厌恶孤独一人坐地下铁在黑暗中穿行。她太孤独了。看着每一个人,都让她确信他们性情凶恶,如果哪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忍不住想每个人也许都会成为土匪的。他们的脸上没有一丝的喜悦神色,她总是怀疑他们不可能有规律和满足的性生活,更谈不上什么家庭关系了。在她有限的社交圈里她所认识的人几乎没有几对从一而终的夫妻,他们大都有5个以上情人。她厌恶这种东西。

可是大部分成人恰恰相反,好像还挺享受这浑浊不清的空气,享受与陌生人时时刻刻的肌肤相亲。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她怀疑那些笑容背后的真相。然而说一千道一万,不开心的人是她。好像整个世界的坏情绪都被她一个人承包了似的。她皱着眉头,扛着世界的忧伤。

好像是第一次这么诚实地面对自己:

一直以来她对待感情也是虚伪至极。回想起来,从头到尾都没有认认真真负责地喜欢过一个人。每次一遇到一点困难,她立马就放弃了。自己先逃得飞快。一开始她好像此生唯一会喜欢的人就是景了。可当景对她忽冷忽热时,她回报的也是置之不理,她从没想过去主动做些什么,好挽回一段关系。她的性格里原来有如此深沉的“厌倦感”。

如果她没有“无理取闹”地提出什么“不要把兴趣当做工作”的狗屁理论,林约念现在应该可以和她楼下的那帮孩子一样,在更专业的地方排练他的新歌。哦,也许还在那个奇怪的没有床的房子里。如果没有林约念,她也没有办法下定决心来哈佛。

原来她没有办法做任何决定。原来所有决定都是另一个契机随意鼓动着她,在某个瞬间她可能就决定了自己的未来。

对于过去,所有做的事情,没有一件从头到尾好好坚持做完的。总是虎头蛇尾,半途而废。因此到现在才一事无成。

当时她还曾想在绘画领域做些尝试,尽管只是消遣也好。可景那幅画让她从此断了此念。(又是随意的因为别人的原因放弃了自己!)

当初对于古琴的热忱因着来巴黎的这几年没有用武之地,琴箱早已落满了灰尘。此刻也正在她的衣柜前立着。她扭头看了它一眼,没由来地火大。教会她古琴的人已去另一个世界,她的手指更加没有勇气靠近这把琴了。

她意识到现在的糟糕状态其实是她对平庸的自己的愤怒的结果。没由来地恨铁不成钢。没由来地每一天都是自己同自己的战斗。

明明想做好的一件事,结果就搞砸了。一直说要“用写作来创造新世界”到现在也没有认真着手。因为害怕前路,害怕困难。“啊啊!我实在是个差劲的胆小鬼!”她陷入了抑郁之中。

对于新的学习和研究计划,她倒是清晰的。因此很快她就适应了学校的节奏。何庆很为她高兴,只是对旧事不再提及了。

照例有体检。她照例加了项。

何庆帮她布置房间的时候,看到过她的病例卡。对于里面的内容他也如字面描述般明了。思前想后,他大致对她的变化有了点线索。打从一开始喜欢上她,他就没想过会有不喜欢她的那一天。他们的交往一直坦率如朋友,尽管在巴黎的时候一度超过了友情的界限,但他们没有互赠承诺。在何庆心里,庄重的诺言一生只给一次就足够了。剩下的漫长人生都是对那句诺言的实践和补充。她与林约念之间的隐秘关系他已无心探究了。如果她哪天心结解开了,自会对他说。哪怕她一辈子也不说,那又何妨。他爱她。只是想爱她而已。而她此刻一定也需要他。

所以经过一番权衡,他决定提出复合。

“东方鹤,我们重归于好吧。”

她没有作声,也没有表示出惊讶和别的什么剧烈的情绪。何庆心里想这说明有戏。

“你不害怕吗?”她用平静的声音说道。

“怕什么?”

“怕我还说分手,怕我消失一年,怕……怕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到底在追寻什么……怕……”

“不怕。我相信你终有一天会找到的。让你安心的东西,让你安心的生活方式,包括你想做的事情。”

“有时候我真羡慕你。你的沉着好像天生就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我也不是天生就知道的。我也是走着走着才找到的。其实这也许并不是什么非我不可的工作,我也不是非做这个行业不可。只是在做的过程中,我发觉还有些有意思的东西。为了那一点‘有意思’我愿意走下去。”

“你说的真好。何庆,你说的真好。”那天她刚做完检查,身体有些虚弱。“这些年多亏了你在我身边,总是提醒我,鼓励我来着。上天待我真不薄。”

“鹤,只要你愿意,我随时都愿意跟你生活,一辈子。跟我结婚吧。”

“等我有结婚的想法的时候,我第一个考虑你。”她以打趣的方式拒绝了他。

“没关系,我把这当做预约号码牌了。”

“我可能不适合结婚。何庆。”她突然严肃起来。

“你是指你的身体吗?”既然她说起来,他就决定说开了。

她先是愣了一下,旋即露出了笑容。“是啊。看来你知道了。”

“现在不是还没有任何征兆吗?阿姨不是也一直挺好的吗?”

“你愿意每天跟一颗定时炸弹一起生活啊?”

“有何不可?人生充满未知。”

“果然!你口味太重了!”

“我是认真的。这颗心从没变过。”

“嗯,你有一个简单的心。这也是我欣赏你的地方。”她插了一句。

“我查了资料,也问过同学,你知道降低乳癌发病的简单方法是什么吗?”

“还有方法?而且还是简单方法?”

“当然有!”

“不知道。没想过。不是等死吗?”她哈哈大笑起来。

“傻瓜。不是等待。是早点结婚,早点生孩子,母乳喂养可以有效降低发病率。”

“闻所未闻!”她一直在逃避的东西原来竟然是最佳治疗方案。

“我说的是真的。你可以问你那个学长。”

“那你这牺牲就太大了点吧?”她苍白的脸上渐渐泛起红晕。

“不大不大,一点点而已。我其实不受什么损失的。对吧?”他粗线条的笑容容易让人没有防范。

“如果结婚真的如你所想那样简单就好了。”

“结婚本来就如我所想很简单的。”

有时候东方鹤想何庆外表算不上是帅气出挑,但他性格沉稳,为人谦和真诚,又有股子笃定不移的愣劲,这些正是她所缺乏的。而且他很会照顾人,也深得东方岩和父母的喜欢。如果她真的走进婚姻,放着这样一个好丈夫的人选,难道还会有更好的选择吗?铁定不会了。跟他结婚,他会尊重她,鼓励她,包容她,难道这不是婚姻的意义和最好的婚姻模式吗?铁定是的。这几年他几乎完好地保持着自己的初心,坚持着对爱情的向往,从一而终,从未变过,把这样的人发展为同床共枕的丈夫难道不是人生之幸事吗?铁定是的。

现在她有意无意总会想起大一的时候刚进音乐社,他就对她很关照,递地毯,收拾,所有不经意的细节,也只有他能够注意到了。他送给她的那块手表,还在她的手腕上走动,他从未离开过自己啊。打她决定戴上这只手表开始,她就对他认定了的。只是她自己不自觉,不自知而已。等到经历了人生无限的无奈和痛苦过后,她才认真去想这件事。在此之前,她也从未真正认识到自己的平庸与有限,从未认识到自己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有着常人最为俗气的喜怒哀乐和口腹之欲,而且时间越是让她以难以忍受的煎熬的方式度过,她就越发认识到自己的平庸,以及自己对这种平庸毫无办法的妥协。在生活面前,她束手无策,唯有按照生活的规则去实践,别无他法。

而这些看似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道理,似乎从未成为何庆的困惑。他在学校里一如既往,安心坐得住他的学术冷板凳。在漫长的研究当中,很多的研究是没有结果的。但所有的失败都是为了一次成功做准备的。因此他的内心也被锻炼得相当成熟。

因此当何庆追问东方鹤对上次他提出的“重归于好”的回复时,东方鹤内心是愿意的。只是林约念的事一直萦绕在她心底,她没有办法这么快就把亡人抛到脑后,投入到另一个人的怀抱中。因此他们几乎还是以朋友的方式相处。因为学院不同,两个人的课业又同样沉重,他们一周也就见一次面。见面的时候也就是互相交流一下家里的情况,国内熟人的情况。在美国,东方鹤再也没有感受到过在巴黎时的那种孤独。她想去什么地方,他总是会抽出时间陪她一起去。她想看电影,泡吧(仅仅作为体验),吃美食(东方鹤说她要和他一起吃遍美利坚的美食),游乐,他都一一满足她。在学校里,所有同学都认为他俩是一对,只有当事人否认。

这件事给了另外两个人可乘之机。也算是对他们最后的求学生涯的一段小插曲吧。

因为两个人关系如此好,但又不是男女朋友,看上东方鹤的一个老外男生决定正式展开攻势追求她。还提前去向何庆下战书。何庆不屑地笑笑:“你没必要跟我打招呼的,因为你不会成功的。”气得对方摔门而去。那个男人果然像是遇到一座冰山一样,东方鹤对他毫无反应,冷淡到冰点以下。他一开始还不打算撤退,想换方案,结果仍无济于事。最后,他也就放弃了。而何庆这边也遇到了同样的桃花。他的研究组里有一个学妹,从进组开始,就对何庆有好感,虽然何庆不是那种高高大大的给人安全感的身板,小学妹也曾在这一点上犹豫过,然而天长日久,她还是决定对他表白。同样,何庆拒绝了她。

“你又没有女朋友,为什么我不行呢?你可以试试……”她不愿放弃。

“我不试。这不是实验。”

“你喜欢你那个chinagirl,对吧?但是人家不喜欢你,所以你也不能接受别人,因为受伤的内心……”

“别自以为是哦,maggi。你才是不了解我,也不了解她,才会这样说,我原谅你。我们不再说这件事吧。我跟她是一定会结婚的,只是时间问题。”

“你们相爱吗?”

“当然。我们是命中注定的一对。从18岁开始就注定会在一起。”

“那为什么不把握韶华?所有人都认为你俩是一对,可你俩自己却不承认,又给别人希望……”

“有些事要讲究时间地点,所谓天时地利人和,你能明白吗?现在我俩不适合做情侣,只适合做朋友。但总有一天,我们会成为爱人。”

看何庆说得如此笃定,小学妹放弃了。“那祝福有情人终成眷属!”

“谢谢!你也会找到你的亚当的!”他脸上挂着一以贯之的温暖笑容。

这样的插曲后来再发生,都不为怪了。

在美国的时间,好像比在法国的时间快很多。不知不觉,东方鹤意识过来的时候一学年就过去了。

“大概是因为要安心很多吧。”她告诉自己。如今她不再经常想起过去的那些人和事。她专注于自己的研究,仿佛又回到了大学时代,回到了尚未爱上任何人的时代,她的生命并不需要一个确定的爱人才有意义。

因为始终对东妈的身体不放心,东方鹤每年必定回家至少一趟,哪怕只是在母亲身边待几天,她也安心。

长大后,尤其是出国以后,每次回到家里,她的感受都是相当复杂的。上一年离开的时候,孩子们还那么小,一个在地上跑,一个在母亲的臂弯里;姥姥和父母双亲的样子还是更年轻一点。可是再隔一年回家,两个孩子都可以在地上跑了,而姥姥已经卧床不起了。她太老了。父母头上的白发多到她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爸妈,你们的头发怎么白了这么多?”

那是因为对她的牵挂,还是思念?还是生活悄然的改变?

“傻丫头,人老了就是这样咯!孩子容易大,老人容易老。知道吗?你今年也26了,我看不如早点……”东妈脑子里就这么一件事执着。

“妈!又催我结婚干嘛呀!我现在怎么结婚嘛!”

“怎么不能结?!早点结婚对你们都好。我和你爸也就放心了。还有你姥姥,她现在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了。”

东方鹤也担心姥姥的身体,不知道能不能熬到她下一次回家。但为了让姥姥放心,她就匆匆结婚,似乎不是她的风格。

“我可以去跟姥姥说,我已经有男朋友了。让姥姥放心就好了嘛!”

“你姥姥可一直念叨着之前来过的何庆呢!她可没忘呢!”

“姥姥还说她啥也记不住了呢?!”

“别的都记不住,这事她可忘不了。”

“那,那怎么办呢?”

“那小子回国了吗?让他来一趟,你姥姥见了,兴许就放心了。”

啊!又要麻烦他来一趟吗?东方鹤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她深知在外之人回家之后那种宅劲,只想利用这短暂的时间尽量和自己的家人在一起,其他的什么地方也不想去的。

“回是回了。但他好长时间没有回国,这一次肯定想跟家人待在一起的。妈,咱们这样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东方岩听了母女俩的谈话,已经给何庆拨通了电话。

“欸?哥!你怎么擅自做主了又?”

“你哥我还做不了你的主吗?”电话通了。“喂,何庆啊,你回国了吧?在家里住几天之后,来我家一趟吧。姥姥想你了。”

“哥!你这样太沉重了!你让人家都没法拒绝。”

“就是要让他无法拒绝。”东方岩拍拍妹妹的头,出去了。

“妈!哥还是这样欸。没长大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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