耽月古寨中，这里几乎聚集了奢州百分之二十的绿林江湖人。

正中那张虎皮大椅上半眯眼躺着的男人，便是三山十六湖耽月寨寨主，奢州节钺郝青眉。

“怎么把人抬回来了？插贡香送命，绿林把子不出手刨香灰，这是规矩。”

他手中把玩着一柄金色的短刀，刀鞘纯金，刀柄镶钻，声音十分威严不容置疑。

绿林道与山贼最大的不同就是讲规矩，守道义，江湖上打拼要是没有这两点，就注定离灭亡不远了。

“大当家，虽然插不到贡香是他们实力不济，可贡香被劫还送了命，这在哪都说不过去吧？”

说话这人是耽月古寨的二当家，估摸着有三十岁上下的年纪，面相十分阴沉，此刻脸上竟露出种近乎谄媚的颜色。

郝青眉面无表情，手中弄着金刀沉思片刻，随即闭眼道：“今天我撂挑子，二当家主事，过了今天，这事就当没发生。”

山雨欲来，醉酒杀了人的屠清仍然躺在床上宿醉。

这世上杀了人还能倒头呼呼大睡，不只有没心没肺的人能做到，还有种如狼般的人也是如此。

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

不知道屠清能不能称作侠，更不知道这次醉酒杀人算不算是犯禁。

只知道大夏绣春阁决然不会插手这种小事，甚至消息都不会传到他们的耳朵里。

在这奢州地界，节钺郝青眉就是土皇帝，耽月古寨就是这片土地上的皇朝。

转眼间日上三竿，尽管屠清昨晚喝了不少酒，可仍然是听见公鸡打鸣就爬了起来。

本来青石镇大多是老实的农户，每天公鸡打鸣就要醒多半的人，屠清也在此列。

当年每次被胡老仙从床上拖起来挑水打柴的时候，都要听他闲扯两句。

依稀记得是什么：“雄鸡阳气最重，鸣叫时乃有拂晓乾坤分清浊，上下有序，此时人间灵气鼎盛……”

后面的屠清也记不清楚，毕竟对他来说也就是某个老骗子练嘴皮儿的鬼扯。

想来胡老仙如果真是什么武林高手，也不至于混得那么潦倒。

这时屠清刚睁眼睛，只听着门外悉悉索索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那声音显得有些嘈杂，大概能分辨出有四五个人在门外。

手上沾了人命后会有种怪异的预感，下意识告诉他，外面这些人绝对来者不善。

屠清心中顿时警惕起来，整个人好像猫一样躬身蹭到地上，又掂着脚尖走到门口，整个过程没发出半点声响。

这不是轻功，而是天赋，对于如何杀人的天赋，同时他的手中也没有削铁如泥的宝剑，只握着一根竹制的筷子。

因为在屠清的眼中，武器不会出现在他的手里，他的手里只有随时能杀人的凶器。

书分两头，半晌前，耽月二当家领着四五个精壮的汉子下山。

虽说负责收尸的那两个汉子没看见谁劫的贡香，可在奢州，耽月湖势力之广堪比朝廷，想知道屠清身份一点都不难。

千不该万不该，醉酒杀人后不该把那白玉酒壶留下。

因为奢州来往游历的文人墨客不断。

也不知道当年是哪位倒霉的诗人在绝壁上提了句：“藏剑醉卧烟云里，莫将白玉赝青瓷。”

自那之后当地大多数的酒馆就都从白玉酒壶换成了相对雅致的纹花青瓷酒壶。

这或许是最早的明星效应，青瓷酒壶的格调也的确比较符合那些腐儒的气质。

也正这个缘故，奢州地界还使用白玉酒壶的基本是些没人光顾的小酒家或者是土作坊。

而这些能开在耽月湖附近的小店面简直屈指可数，所以想知道是谁劫了贡香一点都不难。

屠清所住的客栈不大，一共只有六七间小屋，是用湖边土胚老院子改的，平时很少有人路过，更别提住宿了。

客店掌柜是个年过七旬的老头，出门在外带着个十几岁的小孙子讨生活，颠沛流离足足几年的光景才能在耽月湖边买下这几间土坯房。

但此刻，几间简陋客房外埋伏着六七个自称绿林好汉的江湖悍匪，一老一小也被这些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整个客栈中的气氛极其压抑，门内是蓄势待发的屠清，门外是来势汹汹的六七个悍匪，双方都不敢轻举妄动。

对峙良久，耽月湖的悍匪总算有些耐不住寂寞。

“我说二当家，那小子该不会是溜了吧？要不咱进去看看？”

说话这人三十来岁，肤色偏黑，面相上看着有些憨厚，此刻特地压低了声音向那阴沉男子问道。

耽月湖二当家也正纳闷，到底是什么人敢在奢州劫耽月湖的贡香，杀人之后还敢大摇大摆的回客栈倒头大睡？

难不成，屋里这小子就没把耽月湖放在眼里？

也不对，三山十六湖素来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又有哪个门派的二世祖狂妄到连三山十六湖都不放在眼里？

反复思考了许久，二当家怎么想不明白屠清的来头，最终也只能把屠清当做刚行走江湖的雏儿对待。

他没出声，眯着眼朝客房摆了摆手，身后的两个汉子登时会意，蹑手蹑脚的走上前去准备把门推开。

这时精神高度集中的屠清已经在门里听到了他们蹑手蹑脚的声音，浑身蓄势待发只等着有人把木板门推开。

“吱~呀~~”

就在门外光芒射进屋里的瞬间，屠清紧绷着的身子顿时如猎豹般窜出，这种气势仿佛是他自己在埋伏几只猎物。

推门那汉子只是一愣，但在电光火石之间，甚至他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动作，一根竹筷子就已经从他太阳穴插了进去！

看着还在挣扎的死尸，屠清眼神中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嘴角轻轻的抽动了两下，顺手从帮那死人合了双眼。

“你们找我，有事么？”

这句话说出来，小院里所有人都傻了，包括不远处的那一老一少。

合着你不知道人家是来杀你的阿？哪有先杀人后问来意的？

“有事吗？你受死吧！”

耽月湖的喽啰都是刀口舔血的凶人，见到屠清杀人也只是微微愣了一个瞬间。

回过神来那黑脸汉子抬刀要动手，就听耳边传来一声断喝：“且慢！”

好歹是绿林江湖中人，平日里应付的不是武林后起之秀就是三山十六湖其他寨子里的头目，心底多少也守几分道义。

更何况眼前这小子刚才还有根竹筷子，现在手上空空如也，对自己构不成威胁，听了这一声且慢，手上的刀也顿了片刻。

他本还想问眼前这小子还有什么话说，哪想着迎面就是一记老拳，顿时鼻子里阵阵泛酸。

“我他妈！”

黑脸汉子捂着鼻子刚想挥刀宰了眼前这小子，哪想到这小子反应比自己还快。

刀刚抬到头顶，就看着客房木门“砰”的一声让那小子给关上了！

屠清虽然勇，但却不傻。

他只是反应比平常人快一点，与人生死搏命或许能占些便宜，如果是对上六个绿林悍匪，就完全是痴人说梦。

“真是废物！”

二当家怒骂一声，当即提刀亲自带着喽啰撞开房门，准备亲自宰了屠清。

门栓从里面锁住，撞开门也花了些时间，而这片刻的功夫屋里已经没人了，只在床上还有几件胡乱扔着的破旧衣服。

耽月湖位列三山十六湖之中，二当家虽说武功不高却也算是行走江湖多年，眼光毒辣，打眼随便一扫就看出了其中端倪。

在靠后墙的小窗不远处，有那么几撮蹬出来的新土，甚至隐约见还能看见些鞋印的轮廓。

“黑子留哨，剩下的跟我追！”

二当家飞起一脚踹开小窗，与几个喽啰翻窗追了出去，客房中只留下刚在门外吃了屠清一记老拳的黑脸汉子。

可他没意识到，在不远处的柜门缝隙，有颗阴沉的眼睛正冷冷的盯着他。

客栈的位置相对偏僻，四周没什么可以藏匿的地方，所以即便屠清翻窗逃出去只怕也跑不了多远。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选择留在客房中就代表这是场豪赌，而恰巧他赌赢了。

眼前黑脸汉子虽然有钢刀在手，看身形体魄应该也会两手武功，但此刻的屠清却有十足的把握杀他。

因为虽然江湖人对背后刺杀感到不齿，可屠清没有这种忌讳，杀人就是杀人，别说是背后杀人，就算是在对手熟睡时暗杀，只要自己不死，都是好的。

漆黑中屠清放轻手脚四下摸索，此刻他身无长物，就算要杀人，也总要找个趁手的家伙。

长刀利剑伤人易，杀人难，沾人命最多的往往不是哪位大侠的兵刃，反而或许是把砧板上剔肉的屠刀。

破旧的木柜中泛起阵阵霉味，想来是太久没人住店的原因，木料已经糟了，但就在这个时候屠清的手却摸到个四棱硬角的小玩意儿。

刚一沾手这东西有些发凉，仔细捏了捏才发现，手里的东西不是别，正是柜子里一颗松动的锈铁钉。

早年间打摆设木匠的手艺也分三六九等，顶级木匠做活从头到尾不用一根钉子，而那摆设打出来还精致灵巧。

三百六十行，每行都有每行的门道，做木匠最忌讳的就是多用钉子。

这柜子很明显出于某个愣头小木匠之手，不找师傅带着也敢打摆设，尽管打出来的摆设勉强能用，但还是坏了木匠行里的许多讲究。

错打错着，冥冥之中打摆设这小木匠算是救了屠清一回，如果不是有这锈铁钉，屠清今天还真不知道怎么脱身。

手上微微用力，锈铁钉被拔出来攥在屠清手中，登时柜子里的温度仿佛有所下降。

好在黑脸汉子看不见要杀他这人的表情，否则恐怕就算是死也会被生生吓活过来。

因为这个时候屠清的眼睛里，清晰可见有几根鲜红的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