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记忆中，燕京城很大很大，从东城门到她以前的家，或者萧府，要很久很久，一路上遍布了让她眼光缭乱的市集、小店；那时要存两三个月的月钱才能买一对心仪了许久的珠花；若是有跑腿的机会到城南大市场，那是怎么也要顺带买两斤板栗回去的。

这些幼时觉得无比渴望的东西，现在看来唾手可得，却也失去了曾经的魅力。人的欲望可能也在随着年龄慢慢增长吧。小时候背着父母偷吃一串糖葫芦都能让她高兴许久，长大了却越来越难以被满足。

人心就是如此。知足常乐这四个字，谁都懂，却不是谁都可以做到的。

小半天时间，她便一路走马观花的来到了萧府。这才发现一个问题：她当这里是故地，可这里又有谁当她是故人呢？

顾清圆有些茫然的站在路口，看门的已不再是秦大爷；而是一个年富力强的小厮。是了，秦大爷年事已高，本就不怎么精明，现下怕是更加老眼昏花了吧。

“你是……”一个迟疑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顾清圆转过头，眼睛一亮：“红桃！”

“小荷！果然是你，我就说怎么看起来有点眼熟！”红桃惊喜的走过来，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都说你被仙人带走当仙女去了，再也回不来了；我还以为真的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她微笑着任由红桃打量，同时亦仔细的打量着红桃：红桃的身量和五官已经比十年前张开了不少，气色红润，保养的极好；性格也和从前一样，稳重大方，爱说爱笑，开朗又有分寸；唯一的变化，就是红桃已作妇人打扮了。

“红桃，你还在府里当差吗，你可知三小姐在何处？”

红桃摇摇头：“我自然是跟着小姐的。呸，现在已经是平王世子妃啦。”

哦？萧怡瑶嫁给平王世子了？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她已经打听过，父母的案子在平王的努力下，终于真相大白；顾南山夫妇的墓也被顾氏后人重新修葺，清明重阳也没有断了香火。她正想好好感谢下平王一家。

“那你可是来替平王世子妃办事的？”

“正是。我来替世子妃给萧二夫人传话。你也知道二夫人的性子，打世子妃出阁后，就更是…”红桃欲言又止，顾清圆回了一个“我懂”的眼神，两人相视一笑，顿时亲昵了很多。

萧二夫人从前就一直是一个面团般的性子，全靠萧怡瑶争气，她们这一房才没有任别人踩到脚底；现在萧怡瑶一走，她怕是更像个活菩萨了；这也是萧怡瑶嫁得好，若是嫁低了，萧二夫人还不知怎么让人捏圆搓扁呢。

“你这回来，还走吗？可要去平王府里看一看？我也是待平王为你翻案后，才知道你原来是那样的身份。”红桃有些感慨。

“有你带我去，自然最好了。”顾清圆微微一笑：“不过我这才回来也是时间紧迫，很快就要走的。”

“那你稍等我片刻，我去传个话，马上就出来。”

顾清圆点点头，趁这功夫，用神识扫视下整个萧府，已经没几个她熟悉的身影了。原来，十年的变化这么大。她一心修炼，竟不觉时间过的如此之快。

倒是在平王府，还看见几个认识的人，都作为萧怡瑶的陪房跟来了。

令顾清圆高兴的是，无论是萧怡瑶，还是红桃，待她都跟从前一样亲近自然，并没有因为她是修仙者就疏远了半分。

萧怡瑶已经有两个可爱的孩子了，与平王世子也是夫妻恩爱，羡煞旁人。顾清圆不由的又为自己之前狭隘的想法感到羞愧：她曾以为凡人女子的后宅生活如同坐牢，没有自由，了无生趣；殊不知后宅女子亦有自己的幸福。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别人的生活如何，她实在不该妄加评判。

“清圆，你可知道，我们府上也有一位跟你一样的人。”萧怡瑶俏皮的眨眨眼，仍旧像一位可爱的小姑娘。

“哦？也是修仙者？”顾清圆其实早就用神识感应到了，但还是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她还没见过凡世中生活的修仙者呢。

“当然。夫君，你去请他过来与清圆见一见嘛。”娇妻这样冲他撒娇，平王世子自然是满口答应。

不多时，那位同道中人便诚惶诚恐的过来了，恭恭敬敬一礼：“付远拜见前辈。”

顾清圆连忙回礼：“付道友客气了。”

这位付远道友炼气十层的修为，看起来有五六十岁的样子，鹤发童颜，红光满面，但气息虚浮，暮气缭绕。想必是进阶无望，亦或多次失败，干脆凭借一身修为养尊处优的住在凡世富贵人家之中，颐养天年了。

顾清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这也让她对仙途的残酷有了新的认识：不管是炼气期的付远，还是结丹期的霓裳师叔；对修仙者来说，修仙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只要长时间不能进阶，寿元消耗过半，容色再不变，暮气也会渐渐缠身。气息，是骗不了人的。

付远身上，已经看不到修仙者的斗志与傲气了。

顾清圆一边警醒着自己，一边翻出一瓶丹药递给付远：“平王府对我有大恩；我却不能常常回报；既然付道友在此替我照看，这瓶丹药我便替平王送给付道友，虽不能令你进阶，却对延年益寿有所裨益；这诺大的平王府，还望付道友多加照顾了。”

付远连忙接过，再三保证必定照料妥当。

在平王府小住一夜，又留下一瓶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的丹药给平王、世子、萧怡瑶等人，她便再次离开了燕京。

至于顾氏后人，多半都是跟她出了五服的亲戚，少有血缘亲厚的；纵然父母枉死时他们退避三舍，甘当缩头乌龟；但翻案后他们也没断了扫墓，也算替自己尽了些身后孝。顾清圆对他们谈不上有感情，亦谈不上恨，权当是陌生人吧。

顾清圆找到父母的新墓，换上新鲜的瓜果。再三祭拜，又说了一会儿话，这才恋恋不舍的起身了。

她回望着夕阳下父母并肩而立的两座墓碑，心里有些淡淡的伤感：今日一别，不知下次，又是何时才能相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