恬适的时光，总是太快。

华年收拾东西，就像收拾自己的心情。

尽管他写日记敲击键盘的速度很快，可电脑右下角的时间还是悄悄跑到了22:06。

这个时间点，很多人会选择休息。

“应该，没什么想要说的了吧？”华年自言自语，很显然是在跟自己的心，再三确认。

因为电脑放在飘窗窗台上，华年只能坐在床边。或许是保持这个姿势极其消耗体力，这段时间使华年有些背痛颈酸。

他伸伸腰，扭动了几圈脖子，双手五指交叉放在后脑，微微闭上了眼又睁开。

将旁边的1l清茶倒满玻璃杯，一口喝下，就像是把白天一切的不快，一股脑装进腹中。

然后找出几种零食，塞进嘴里。酸甜苦辣咸的复杂味道，在此时的华年口中，不知又会是何种“美味”。

但能够确信的是，华年从不吸烟，因为酒精过敏而滴酒不沾。

只是每天睡前，这种化悲痛为食欲的自我作践，唯一的结果就是，一天天飙升的体重，会让阳光与帅气从华年身上渐渐褪去。那些曾笼罩在华年身上的光环，被臃肿到流油的体态撑破。

华年关掉卧室灯，只剩下屏幕刺目的亮光，充满屋里的许多角落。

液晶显示器旁边的水雾音响，随着“嘀嘀~嘀嘀”的声响，喷起水柱，同时变幻着颜色。

电脑右下角，一个追梦女孩的头像在频繁闪动。

华年直起身子，右手挪动鼠标，在这个似乎很熟悉的头像上，熟练地点了两下。

窗口在屏幕中间放大。中间显示时间22:10，左侧是一个昵称“面皮儿”发来的两条信息。

“大才子，在不在？知道你肯定没睡！”

“衬衣拆开试穿了没，效果是否惊艳？”

华年浅浅一笑，边笑边无奈地摇着头，然后双手在键盘上快速地敲击几下，按下了enter。

屏幕上出现了一行华年回复给面皮儿的文字。

“昨天只试穿了绿色的，粉色的还没拆开，应该没有绿色惊艳！”

面皮儿紧接着连发四条信息。

“另外一件啥样子？”

“我给忘了。”

“同款那个你都有了~”

“不过无所谓啦，反正你现在才大气‘粗’，穿什么肯定都不好看，哇咔咔~”

华年看着屏幕没有生气，一笑之后鼻息粗重，有点对“才大气粗”的含义嗤之以鼻的意思。

“这么嫌弃！还送我衬衣？”

“你不是都打算辞职让我养了吗，这是提前贿赂我啊！”

看着华年打出这两句话，我有点不太理解华年的心理。

你小子这是勾三搭四！枉我这两天还一直认为你心里惦记的都是浮云，要能听见我说话，此刻有数千个不明含义的词汇等着你呢。

可是这个叫面皮儿的女孩子，之后发来的话，狠狠打在了我的脸上，前提是如果我有脸的话。

屏幕上的时间出现了22：20。

这一回，面皮儿没有在几个字一句话的发送消息，而是发了长长一段话。

“你应该知道，我嫌弃的，不过是现在的你的外表，与现在的你的颓废。

曾几何时，你那样耀眼。高挑清瘦，面容冷峻，如果再加上我心目中浮夸的气宇轩昂，几乎就是我男神一般的存在。

班里三十个女生，至少有十个看你的眼神都不对了，在整个年级仅存的两个重点班里，这种事情会引发什么或许你并未在意过。

女生之间的战争从来没有硝烟！文理分科前，浮云就已经被小团体排挤了，所以她选择去文科班读文，而不愿意影响到你。

这些都不说了。

不过你在阶梯教室当着全班同学面拒绝了我，我可是会记仇的哦~

不过总体说来，你替没有时间的我去看望病重的外公，又帮我大姐给《***的葬礼》写书评，我这是发自真心地感谢，才送你衬衣的。不要误会！”

华年面色如水，十分平静。

又在键盘上快速地敲击之后，回了面皮儿一段话。

“孟淑平同学，说我平时矫情，你今天也很矫情嘛！你说的那些我都知道，我也不知从何时起，眼中就只有她一个人，或许已经久到我自己都记不起了吧！

可是我总觉得，你今天说了这么多，还有话没说完！”

华年似笑非笑，电脑屏幕的亮光映照在眸子中，写满了对电脑另一头孟淑平的了解。

在华年的等待中，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已经飞奔到了22:46。

可是另一头的孟淑平陷入了沉寂，没有回复信息。

华年只好慢慢悠悠地打出了一段话。

“应该感谢你的人，是我！这几年还愿意当彼此的倾诉对象，还能当知己，谢啦！

虽然有时候说话的方式显得暧昧，可是你我都懂，这是在面对现实时，知己温暖对方的方式。

就像暧昧拆开，得到‘未爱’。

别人怎么看我都无所谓。如果‘让你花我工资’、‘辞职我养你’这些玩笑话能让你心里好受，我是不会吝啬的。

所以，有什么话直说就好！”

5分钟后。孟淑平似乎在看完了华年的话后，有了回复。

“你大爷的，华年！”

“你这该死的温柔。就不能别对人这么好吗，会累的！”

“我跟男朋友快结婚了！所以了却一下我的少女心呗！”

华年看在眼中，心领神会。嘴角的笑意真诚，写满了祝福，可是心之色没有丝毫变化。

“呦！婚恋条件那么高的老姑娘都要嫁人啦，恭喜恭喜！

到时候记得把时间地址微我。

只是没看出来你还有少女心？古有周公解梦，今有华年解心！

大胆说出来，我也当一回猜心妙手。”

华年打字的速度时快时慢，看得出来，是真心替这个孟淑平高兴，也的确是有些好奇，孟淑平的“少女心”是什么？

键盘的敲击声刚落，面皮儿的聊天窗口就显示了一些话。

“其实我早就知道，高中毕业照上没你！我猜，其中一个理由是你不想跟我们班女生留下合照。

因为她们当中有人逼的浮云去文科了，可对？

至于另一个理由，我在文科（1）班的毕业照上找到了答案。”

文字之后，跟着一张兴州市第一高级中学，2008届高三（1）班毕业生合照。

六十多个人的班级，六十个发育不同的女生，剩下的才是男生。

真正的万红丛中一点绿。

不难发现，第二排左数第五的位置，浮云穿着校服站在女生堆里，笑容与阳光交相辉映。

而在照片的一角，镜头之外较远的位置，一个模糊的身影闯入视线。

男生瘦高，双手食指拇指比八，像手里拿着镜头一样，对着浮云的方向......

尽管模糊，可是依旧有几分，与那时的华年很相似。

或许是对于自己秘密被发现有些尚未回过神，或许是又一次看到了照片中的浮云，华年只是在键盘上打了一个“o”，就发了出去。

我分明感觉到，这一刻的华年，呼吸是加快的。

而我也恍然想起，两个小时以前，华年收拾的高中毕业照中，的确没有他自己。

面皮儿的聊天窗口紧跟着发来回复。

“华年，你不至于吧！你是想告诉我们这些女生，就没人这么对我们吗？”

言语中，我感觉似乎是有些生华年的气。

可是华年却不紧不慢地又回了一句。

“我觉得没什么吧！会记住你的人，不需要这种手段将时间定格；记不住你的人，就算曾经同桌几年，如今见面也似天涯。

而且，我大学毕业也没照！”

一语惊醒梦中人，我的好奇心被华年的话再次勾起，因为的确没有见过华年在大学期间的任何一张照片。

嗯不，要淡定，我爱神怎么会被华年这小子牵着走。

“我靠！得，华大哥，小妹我不问了！真真有些打击人了。从你们大学跑到西邮，有千里路程。就算你还能出现在浮云的大学毕业照里，也别说出来啦。

在我眼中，这是赤裸裸的显摆！你只要回答我接下来的问题就好。”

孟淑平的回复言辞，就像已经有些像男性了。

下一条消息再发来时，已经是23:18。

“高中的时候，理科重点班（5）班和（6）班。我知道你作为（6）班语文科代表，曾经拒绝过（5）班语文科代表。

还拒绝过川大中文系的实习生，当然，也拒绝过我。

我想知道，你还拒绝过多少人，给个数字我心理平衡一下！”

华年又是无奈一笑。

“是不是快结婚的女人都这么爱八卦？你把我当发情的种马，还是会下蛋的公鸭？

实话说吧：没有了！”

或许不用面对面，不会显得尴尬，或许是孟淑平与华年，在同学、朋友、恋人的关系拿捏上，都有着超乎常人的分寸，这样不用看对方表情的纯文字交流，反倒使得我眼中的他们二人，友情的纯度极高。

万年时间，看惯人类为爱分分合合，我始终是孩童般的心态。可如今，仍在进行成神礼的爱神，却被华年短短两天的时光洗礼。

我不清楚，是爱在成长，还是情在成熟。

又过了几分钟，孟淑平的消息又多了一条。

“我二姐结婚没好意思请你，别介意哈。毕竟她跟咱们同一个班！

时间不早啦，有点困了。只是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面皮儿的聊天窗口，并没有直接显示孟淑平的问题，似乎在等待华年的许可。

“您老人家把半年的话都说了，不差这一句啊。说吧，华年奉陪到底！”

华年应该已经知道孟淑平想问什么，将这句话发送出去之后，键盘没有停歇，在输入栏又很快打出了一段话。

“在我华年的心中，你是几位很重要的人之一。然而在我心里，好感、喜欢、爱、亲爱是层次分明，程度不同的。想必你也知道我要说什么了。

我是喜欢你的！可是却永远只能停留在知己的层面。

这种喜欢不似恋人的表白，却比爱要少很多东西，一时间我也不知道要用什么词汇，去形容。

我只想说，如果很久很久以前，她不曾出现，我或许会真心喜欢上你吧。

现在我只想说：只为当年她一笑，才有亲爱深入髓。

对于将要结婚的你，不打扰，是我最后的温柔。”

enter发送。

华年几乎同时收到了孟淑平发过来的问题。

“我结婚的时候，你能来吗？因为会有安全感！”

我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华年被戏耍一番的感觉，而不是华年的回答自作多情。

紧接着，华年发了一连串捂脸尴尬的表情，后面跟着寥寥几个字。

“你妹啊！不按套路出牌......”

面皮儿的头像在孟淑平发来最后一句话后，变成了灰色。

“谁的喜欢，是按套路来的？”

后面附着一张婚纱照。男的很普通，化了淡妆。女的应该是孟淑平，身材较好，皮肤白皙，不知是不是化了妆的缘故，容貌看上去比浮云漂亮些......

华年没有再回复，选择了清空聊天记录，然后默默地在列表里，勾选了“在线对其隐身”。

在我看来，不是华年不想回复，而是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感情这种事，哪里来的标准答案，又有谁能按套路出牌？

看似平静的华年，其实有着说不出的感受。他的心之色没有变化，可是神色中，仍旧像丢失了什么重要的。

一天时间里，先是爱情与爱情的对阵，后是亲情与爱情的交锋，刚才，是友情与爱情的对撞。

毫无疑问，我看到了华年的选择，也得出了他的答案。

华年找出了一张纸，一支笔，借着电脑的光亮，趴在飘窗上，亲手写下了一段漂亮的字。

不像日记，看不太明白其中意思，只能凭借爱神超凡的记忆，记下来慢慢品味。

“想那些相望，一抹笑容最后

痛昔去模样，片语只言足够

执拗的我站在那渡口，泪和雨都不肯走

故事中牵过又分开的手，挣扎着触不到尽头

撕几页心凉，欣醉相逢邂逅

握几缕逞强，斑驳相思清瘦

绝尘的你登上那闺楼，心和影都不停留

华年里消了又织恨的愁，蹒跚着觅不见挚友

分不清的美与丑

抓不到的始与休

琳琅的喜怒哀乐搀着言不由衷，越来越看不透

仅仅是路人甲乙的缘分，怎么用一生换来不朽

还不清的温柔，是否如童话般依旧

只是倚着回忆的我，如何让真心滴水不漏

风中摇曳的誓言，被信口雌黄玷污到腐臭

还有谁相信，不离不弃的意气相投

曾不曾拥有

痴如心烦意乱的醉酒

仰望那些年轻的皎月如钩

碎掉的时光轴，许诺的兑现又到什么时候”

一字一句地盯着华年写完，他关掉了电脑，带着耳机躺在床上，听着单曲循环的《该死的温柔》，看着天花板。

直到半夜手机没电。

他取下耳机轻声说：“你这该死的温柔！”

或许含义只有他懂吧，而以我爱神的理解，这又是一句无奈地自嘲吧。

华年就这样静静躺在床上，一晚没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