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闹钟没有响。或许因为华年本就整晚没睡,手机闹钟也关了。
就像熄火的引擎,暂时没有找到启动的必要。
仍是平凡的小卧室,还是陈列简单实用的卫生间。华年今天换了一身浅粉色的新衬衣,微胖的脸上,眼圈有些发黑。
但是不大不小的眼睛深处,没有疲惫,能看到决绝与勇敢。
或许是洗漱的声音吵醒了华妈妈,或许是华妈妈整晚睡眠都很浅,此时将同睡在主卧,还有些迷糊的华小雨叫醒。
花妈妈将主卧的门关上,让华小雨在里面独自穿衣服起床。似乎是为了保护正在长大的女孩子隐私,也不想让小孩子听清自己跟华年接下来的对话。
“年华,不要为亲人的过渡关心介怀,我跟你爸一点也不着急,更不会催你。
你妈我没读过多少书,讲不出什么大道理。但这些年,我看着你从一个性格乖张、脾气有些暴躁的男孩子,长成一个感性多过理性的男子汉,又怎么会不知道是因为她在你人生中扮演了极为重要的角色。
爸妈会老,终究会离开,自然希望你未来的人生,能自己选择。然后带着我们的祝福,过着能比我们开心的日子,这就是青出于蓝了。
十几年前你第一次问我要钱买那种流星花园的信纸,说要给一个女孩子回信。
开心地拿着人家的回信,一晚上读了好几遍......
我一直觉得那时候你们也不懂什么情呀爱呀的,只要你开心,当妈的都是默默支持的。
即便你爸很少跟你谈这些,但我们也是自由恋爱,算的上开明的父母了。
我们不在乎这些年你做的错与对,更不在乎这些是不是别人说的‘早恋’,我只知道,我们跟她爸妈也认识很多年了,她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也很喜欢她。
剩下的,我相信你这大学毕业生,怎么也比我明白。”
华妈妈这番话,似乎是经过了一晚上的语言整理。相比于华年日记里的措辞,逻辑性不强,重点也不是很突出。但却能够感受到一颗为母之心的温暖。
华年默默地听着,没有打断华妈妈任何一句话。自己只是静静地站在客厅的迷你人体秤上,盯着kg前面的数字105,愣了一下。
“妈。你看我是不是比上学的时候胖太多了?”华年为了缓和气氛,没有直接接过华妈妈的话茬。
这一刻的华年,仿若丝毫没有将昨天的种种写在脸上。
轻松、坦然,享受着透过客厅窗户,逐渐落在身上的朝霞。
“胖到哪了,我怎么没看出来?不过这穿着粉色衬衣的贱样,以前从未领教!”
“哈哈,妈你能说出这番,也是年轻几岁啊!”
“不过话说回来了,华年啊,你也知道你从小就被当长孙看待,有些话,你爸不说也得说。你可不能生他气!”
“好啦,当心你的血压。我爸对我很少说,总会对亲戚说我的事,这我知道。”
“那我看你东西都收拾了一番,这是打算......”
“嗯!不用担心啦,别搞的像生离死别,我会常回来看你们的。大学的时候不也一年才回来两次。你们要不放心的话,我把这个放您这里,您帮我保管总行了吧!”
华年说着,几步走到小卧室,抱出了昨晚仔细整理一遍的“人本”硬纸鞋盒,双手交给了华妈妈。
尽管不舍,可在他心里,或许愿意把那份亲爱,托付给离自己最近、也最懂自己的亲人。
华妈妈看着这个熟悉的纸盒,就像看到了浮云当年的笑脸,眼中有些湿润,似有无数画面浮在脑海。
我能看得出,对于眼前的华年,她怜爱中带着心酸,含着无奈,也搀着说不出的心疼。
华年托着相对空荡的行李箱,走到门口,又轻轻驻足。
这时候华小雨穿着校服,头发凌乱的走出主卧,正揉着惺忪睡眼,打着哈欠,盯着华年。
“华年哥哥又要出差吗?你走了谁给我辅导作业啊,三妈不太会!”
华年笑笑,拿起手中的手机冲着华小雨晃了晃。
“拍照,微我。有时间的话,我会把方法和答案都写纸上再拍照发给你!”
“嘻嘻~”华小雨冲华年做个鬼脸,钻进卫生间洗漱去了。
她并不知道,自己再见这个“大哥哥”时,已经是很久之后了。
华年重新托着行李箱,将门轻轻关上。
屋里传来华妈妈还在不停叮嘱华年的声音。
“吃好喝好,身体健康比什么都重要,别嫌自己胖!”
“有困难记得给我打电话,别一个人挺着!”
“别忘了给你爸打个电话......”
甚至华年再关上防盗门的那一刻,又再次将手按在了把手上,想再次打开。
因为他听到,华妈妈似乎是在对华小雨说:“别碰这个盒子里的东西......”
华年此刻的姿势,就类似于在他电脑上看到的“壁咚”,只不过到华年这里,换成了“门咚”。
或许,门咚之后,华年关上的,是自己的心。他将自己一半的心,亲手锁在这道门后。
......
这一天,周五。
华年托着行李箱到公司,引得办公室一整天都在把他作为谈资。华年也用调侃的语言,回击着每一个把自己拽入“办公室文化”旋涡里的同事。
有童童姐,有莉姐,有“周老师”,有“陈教授”,有李副总,有小马子......当然,还有请华年吃过几次酸菜鱼的“湖北妮娜酱”。
华年同事里,只有妮娜酱是单身,其他已为人父母,基本上都比华年大四五岁。
而四五岁,正是一个孩子最美的年纪。
这一天,华年递交了辞呈。
辞呈的结尾写着: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梦想那么小,更想去把握。
这一天,同事都在尽力掩饰着,装作不知道华年要离职。
男同事都亲口问华年什么时候结婚,女同事都在埋头,给一个昵称叫“戏子入画、一生天涯”的qq好友发送着信息。
这一天,华年删除了手机上,所有自己接触过的企业负责人。清空了邮箱里,所有与政府相关部门科室的联络邮件。
这一天,华年将近两个月即将临近审验的项目,都汇总交接,直到晚上七点,才走到秘书室的打卡机旁,按下了自己的食指。
“滴~”声之后,办公室在关灯之后的漆黑,极力隐藏着华年离开的身影。
择一城终老,或许还不是这个城吧;
遇一人白首,似乎还没有对的人啊。
华年在宾馆的标准间里,倒头大睡。
没有再做梦,许是太累。没有再流泪,应该是找到了坚强的方式。
我作为爱神本不需要休息,可能因为神力匮乏,竟然也迷糊了一晚上。比华年更早醒来,却没有丝毫想控制华年身体的欲望,也学着熟睡的华年,有模有样地将头侧埋在枕头里。
......
第二天,周六。
在大部分人都会双休,生活节奏并不快的兴州市,华年穿着没有换的粉红色衬衣,拉着行李箱,乘上了105路。
半个小时的路程,华年一直站着,静静地看着窗外,能看得出,眸子深处,对这窗外的景象越来越熟悉。
直到华年随着公车到站,走出站台。我才意识到,这里是一所学校。
兴州市第一高级中学。
熙熙攘攘的学生,有步行的,有推着自行车的,有骑电动的,还有豪车接送的。
还是如华年梦中一样,蓝主白辅的运动装校服,背后印着“xzsyz”。一张张青涩的脸,或开心,或压抑,或个性张扬。
时间才是早上6:50,应该还没到上课时间。
华年脸上堆满了笑容,沿着校园外的道路一直向前。
扫过学校里的操场、教学楼、办公楼、多功能厅、综合楼、实验楼、艺术楼、最后是宿舍楼。
每一处地方,似乎都有无数回忆。每一份回忆,似乎都有百般不舍。
甚至有一个瞬间,我觉得华年,就是活在回忆中。
由回忆来驱动人生,由回忆来激发活力,由回忆支撑着自己。
路转,迂回。
华年在学校后门,地势较高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了整整十分钟。临走时,还曾三次回头看着石头,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华年路过一家便利店,进去买了一包叫做“雅克v9”的糖果,跟认出自己的店老板,熟络地闲聊几句。
路过一家大一点的超市,可是超市似乎已经关门。看着有些锈迹斑斑的卷帘门,华年似乎看到了当年下晚自习后,这里的灯火通明。
路过一个叫“大华”的面馆,此时店家正在准备早餐。
华年在问过以前老板去哪之后,才有些怅然的离开。
路过店面不大的“新开麻辣粉”,华年进去点了一小碗,一边说当年自己跟浮云天天来吃,才3块一碗,现在一个人,价格都涨到10块了。
华年吃的很香。不知道是因为怀旧,还是味道真的不错。
路过一家“原三矿凉皮”,华年发现老板似乎也换了人,只是看了看熟悉的门头,又闭上眼闻了闻从窗户飘出来的味道,心满意足地离开。
走过数十个街角,路过数十个建筑,似乎华年都在那种陌生的感觉里,找寻着熟悉。
物是人非。
可是华年却乐在其中,似乎他可以把曾经在每一个地方发生的每一件事,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原封不动的“安置”在自己眼前。
长街长,无须挑灯回看。
穿过一片广场,走过几个路口。某某中学的字样,出现在了华年视野。
学校要比兴州市第一中学小很多,没有宿舍楼,更没有实验楼和综合楼。而今天也没有学生。
四层的教学楼,风格独特,应该是兼做办公楼的。
多功能厅大门紧闭,但从外部建材看,应该新建不久。
华年目光望向教学楼三楼的两间教室,目光久久没有移动。
似乎这狭小的两间教室,占据着他青春的重要部分。
可能是学校太小,教学楼离路边很近。我能清晰地看到这两间教室门牌上,写着初三(1)班和初三(2)班。
看到这里我已经十分笃定,这是华年和浮云曾经就读的那所初中。两间门牌不同的教室,曾将两人隔开,却也曾两颗心拉近。
有一种凝望,叫曾经认识你,现在认识你,你却一直不曾认识我。
华年看着承载自己记忆的学校,心之色变的比阳光更暖。
拿在手里的手机上,时间显示已经10:10。
正当我以为华年故地重游之后,该就此离开时,华年快步走向学校的正门。
然后做了一个华丽转身,左手手掌向上,遮挡着额头看了看天空。
“以前都是下晚自习之后走,不知道99步有多远。虽然是白天,再走一次吧!”
自言自语之后,华年向前走了9步,然后又向左前方走了26步,斜着穿过马路,沿着路边一直走了63步才停下。
华年仍旧面向路的东面,没有转身,没有侧目,而是缓缓闭上了眼睛,伸出右手,慢慢摸向身体右侧一颗粗壮的杨树。
动作娴熟,脸上笑容洋溢,手掌摸在斑驳的杨树皮上,却犹如摸着情人的脸,有说不出的温柔,有看不到的怜爱。
不用想,这颗杨树矗立在这里时间太久了。
杨树上被小刀刻画的字迹已经模糊,甚至大部分都在岁月的侵蚀下,与树皮浑然一体。
唯独一支刻画出的箭矢,射中一颗桃心的图案,依旧历历在目。
当华年的手掌抚过桃心时,他的笑容,他的心跳,他的心之色,都在这一刹那升华。
明明是白天,华年的心之色,在我眼中却堪比太阳。刺目的白光,带着驱散一切严寒的温暖。
并不灼热,并不难受,带着爱神在天堂也不曾见过的风景。
华年的右手手指,沿着桃心又重新画了个桃心,正在轻轻画着箭矢。
可是我却留意到,不大的桃心里,还有经历风吹雨打,越发鲜明的两个娟秀字迹。
“星辰”。
华年的,笔名。
谁又能不明白,星辰指的是华年。而刻下这这副简画的,应该只有华年心中的那个女孩子吧。
享受着华年带来的温暖,爱神的神力得以滋养。我肆意徜徉,如游弋在爱的海洋。
可是下一刻,拥有万年阅历的我,在华年这一切举动自后,仍然呆住了。
华年收手,转身迈出那99步的最后一步。
硕大的门头上,写着“川兴小何批零超市”。
一位没有穿超市工作服,正在门口接卸货物的阿姨,时不时用衣袖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
华年静静地看着这位年纪接近五十岁的阿姨,身体几次本能地想要上去帮忙,却还是在动了几次脚跟后,就这样站着。
短短几秒,他心里挣扎过千百次不止,心跳由慢瞬间变快,又渐渐恢复。如果我是医生,立马下心脏病病危通知。
可我是明白的,因为华年眼前的阿姨,就像五十岁的,浮云。
一个念头如晴天霹雳击中了我。
她,是浮云的......
还未来得及呼出心中答案,超市推开的门里,走出一个穿着七分牛仔,白色t-shirt,洗过的黑长直散落在身后,踩着人字拖的姑娘。
姑娘将电话贴在左耳,一边向电话里回应着“嗯”,一边无声地笑着。
丝毫不逊色华年心之色的笑意,在与当空的烈日争夺着光芒。
随笑渐启的朱唇,随言开合的白齿,与绝美的笑容浑然天成。
正在边笑边打电话的姑娘,似乎看到了站在杨树下的华年,轻轻抬头,只看了华年不到一秒,又自顾自地嬉笑着,与电话那头开心地侃侃而谈。
她,就是浮云?
竟然只是一个没有杀伤力,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神,华年的心之色就光芒暗淡,几乎都快成了蓝色。
甚至,都算不上交锋。
华年就败地如此彻底。
可我同样不明白,在梦里见过数次,深情看待华年的浮云,此刻眼中却全然找不到华年的影子。
那双大而明亮的眸子中,找不到欣喜,看不到厌恶,没有情爱,没有仇恨,却也没有熟悉和陌生。
就像华年如同空气。
而这时的浮云妈妈,也注意到了这颗杨树下,安安静静的华年。
从浮云妈妈的叹息中,我看出了不愿。不愿意干涉,不愿意接受,不愿意相见。
货物不多,很快接卸完之后,浮云妈妈转身回了店里。
华年就这么一直微笑着,深情地望着距离有十几步的浮云,将时间定格在了自己周围,也想将浮云现在的模样,再一次深深烙在心里。
应该是男朋友的电话吧,我猜测。只是不知道华年心里是酸还是苦,但一定不会甜。
作为爱神,又怎么会在这种场合下无动于衷呢?那不是废了么?
我仍旧试着调用凭借华年的温暖,而恢复的些许神力。
真心虚情箭似乎仍然用不了,不然我一定射出铅箭让这样的浮云,远离华年。因为我觉得,她可以不爱,但不必这样折磨他。
灵光一闪,我甩出一团神力,掠过了浮云的脑部,将一部分记忆包裹,又带回我体内。
神力包裹的记忆,只有再次运用神力才能打开。
可怜现在的我,是一个贫穷的爱神,全靠华年用温暖“包养”。
浮云的电话接打了二十分钟,华年在杨树下冲着她笑了二十分钟。
真爱,总会无言。从那之后,爱神我深谙这句话的含义。
浮云对着电话的闲聊终于结束了。
但是同样收敛的,还有比阳光灿烂的笑容。
浮云阴沉着脸,向华年走了几步。
“你来干嘛?”
华年微笑依旧,与心之色相比,这样的笑容应该撑不久。
“我来,看看老同学!”
一句我都听着心酸的话,从华年口里,显得有些平静地说出。
“你到底想干嘛?”
浮云有些不信,严厉地追问,带着一些不该有的苛责。
“就是,来看看,老同学!”
华年的话语,已经有了明显的哽咽,似是在极力说出,这个不愿意说出的词汇。
而我这个爱神又岂能不明白,若他们之前真是恋人,从恋人降格到朋友,再降格到同学,华年的心,要承受双重落差。
“我很好!不用再来了!”
浮云的话里,透露着果决。然后转身进了店里,留下华年一个人,注视着不会再为他推开的店门。
孤零零、冷清清、笑盈盈。
只是华年这僵硬在脸上的傻笑,已经有些痴了。
“我,就~是,来看看老同学......”
尽管浮云最后一句话不再问他,可华年还是有些沙哑地,小声回答着。
听得出真实,听的到心声。
究竟需要多么强大的能力,才能将爱从感情中剥离,只留下或深或浅、或多或少的,同学关系。
99步,也许华年曾经走过很多次。或许,是华年陪着浮云走过很多次。
可是第100步,就像横亘在两人中间的洪流,冲走一切满载希冀的告别。
白羊是坦白率真的,天秤是委婉含蓄的。
白羊是果断决绝的,天秤是左右思量的。
他天秤,她白羊。
守着相对的十二宫,就如刚才面对面注视着的彼此。
恰是天秤,遇白羊。
无能为力的爱神,看着华年搭上返程的公车,我也说不清什么是天意。
只知道华年今天的耳机里,换了一首歌。
“明天,傍晚,车窗外
未来有一个人在等待
向左,向右,向前看
爱要拐几个弯才来
我遇见谁,会有怎样的对白
我等的人,他在多远的未来
我听见风来自地铁和人海
我排着队,拿着爱的号码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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