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顿时有些压抑。

爱莎愣了愣，然后急躁地推开了伊希莉亚：“你不要胡说！”

伊希莉亚的性格要柔一些，面对大声的呵斥，她不能像爱莎一样霸道又泼辣地给予回应，每每只能楚楚可怜红起眼眶，那一副受了欺凌、无限委屈的模样，倒挺让人狠不起心肠来。

我看着像要哭起来的伊希莉亚，微微笑了一下，打起了圆场：“爱莎，我们耽误很久了。”

“知道了。”爱莎低声应完，迟疑了一下，走上前扯住了伊希莉亚，“我们要去中央广场，你要是能保证不乱说话，我们就带上你。”

“我保证！”

伊希莉亚毫不犹豫点头，期许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拉下兜帽：“那就走吧。”

穿过第一重宫门之后，离皇宫越来越远了，我才渐渐觉得松了口气。

走到僻静的街角将兜帽摘下来时，听到爱莎在身后用很严肃的语气警告伊希莉亚：“记清楚，不能再称他为‘殿下’了，你要是再像刚才那样，我就会——”

尾音拉得很长，我回过头，看见爱莎冲伊希莉亚扬了扬拳头，伊希莉亚急忙小鸡啄米似的直点头：“你都说七遍了，我记清楚了，一定不会的！”

“你怎么知道是我？”

“诶？”伊希莉亚抬头，茫然看向骤然出声的我，神色依然怯怯的。

我指指身上的斗篷，又问了一遍：“你怎么知道是我？”

站在一旁的爱莎看着我，脸上浮起一丝看好戏的笑容来。

我皱了皱眉，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该问这样愚蠢的问题。

“我……其实……”伊希莉亚白净的脸上立时腾起两抹红云，“第一眼看到时就觉得背影很相像……然后、然后就……”

“然后就不免多看了两眼？”爱莎嘻嘻笑起来，“那你看见了什么？”

伊希莉亚脸红得更厉害了，好半天才讷讷答道：“眼睛。”

我一怔，指尖抚上自己的脸。

爱莎哈哈大笑，靠上前煞有介事地盯着我的眼睛看：“啧啧，是呀，有着这么漂亮的碧色双瞳的人，银翼帝国里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了。灵汐，是你自己露了马脚，可怪不得我了。”

哈，碧色的眼睛，的确很漂亮啊，可在很久之前，我却险些因这一双异色的眼睛而被杀死。

一些久远断裂的片段从脑海里飞速闪过，我用右手蒙住了涩痛的双眼：“那么，佐塔也认出我来了么？”

“我哥哥？不，他没有。他一听说殿……”自知失言，伊希莉亚急忙改口，“一听说你只是个‘随从’，就摆出了一贯的高傲态度，自然也就不怎么注意了。”

还好。

我放下手，转身要离开时，一道熟悉的身影蓦然跃入眼帘。

鹄黎站在街口，抬起那张白皙小脸的动作和他打招呼的腔调一样，都是慢悠悠的：“嘿，灵汐，早上好啊！”

我默了默，眯着眼睛抬头去看太阳的同时深深呼吸了一次，低落的心情暂时缓解，嘴角还能像以往一样绽起戏谑的笑意：“鹄黎小爵真是早啊，吃过午餐了么？”

“哈哈……”爱莎笑得很不客气。

“喂，这一点都不好笑好不好！”鹄黎气急败坏冲过来，然后在看清了除我和爱莎之外的第三个人之后，表情就有了急转的变化，他一边斜眼看着我一边礼貌地招呼道，“哟，是伊希莉亚啊，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吗？”

伊希莉亚性格婉柔，连回答也是轻声细语一个字：“嗯！”

“昨天你有不舒服吗？怎么在晚宴上没有看见你呢？”

“没有不舒服，只是……”

“只是什么？”

“……”伊希莉亚不好意思说实话。

“白又白，”我侧过脸，冷着眼神瞧他，“你觉不觉得自己今天话好多？”

鹄黎眨了眨眼睛，摸着鼻子说：“哦，有吗？我不觉得啊。”

忽视他的故意装傻，我极简洁地问道：“中央广场，一起？”

“昨天是你生日，广场那边非常热闹，可惜你不能出宫。”

“今天还在么？”

“不知道。”鹄黎快步跟上我，“对了，撒亚老师说，今天的晚课不上了，放你一天假，你可以晚点回去，但也别太晚了。”

“你进宫去找我了？看来误会你了，今天起得还是很早的嘛。吃过早饭了么？”

鹄黎盯着我，神色恨恨：“灵汐，能问点有营养的问题吗？”

“哦，你家小厨房一般在早上给你做什么样的甜点？”

鹄黎抱着身体抖了两抖，幽怨地看了我一眼。

“这样的天气，你觉得很冷么？”

鹄黎捏紧了拳头：“……够了！不要再跟我说话了！”

中央广场上阳光明媚，虽然还有许多流浪艺人逗留着，可看得出，他们神色疲惫，都不怎么有兴致表演了，纷纷开始收拾着各自的东西准备散掉。

像一场盛大的聚会，我错过了华丽热闹的开场，只赶上了匆忙凌乱的结局。

我一边在人群里穿梭，一边左顾右盼，最终还是失落地自言自语起来：“看来，我们还是来晚了啊。”

鹄黎伸了个懒腰，说：“也不算晚，只是昨天他们闹得太欢乐了，今天肯定会没有精神。再说，公爵大臣们都各回各的郡城，没人来看表演，他们还有什么动力？不如继续流浪，去更热闹的地方。灵汐，我们还是明年再来吧。”

隐约记得小时候也由父亲带着看过热闹非凡的表演，一时的心血来潮比不得长久的期盼，其实我并没有任何遗憾，更多的，是为了追忆吧？当我置身熙攘之中，恍然间会不会产生父亲还在身边的错觉？如果有那样的错觉，一定会是温暖的……

“灵汐，你的眼睛怎么红了？”鹄黎凑到跟前来的脸上写满了关切。

走在前面打闹的爱莎和伊希莉亚回头发现我没有跟上，于是都折身跑了回来。

“灵汐，你怎么不走了？”

“是啊，我们回头没看见你们，还以为走丢了呢。”

鹄黎拍拍我的肩膀，我转头看他，他直视着我的眼睛，神色很坚定，只轻轻说了一句话：“没关系的，还有我呢。”

他郑重其事的样子稍纵即逝，很快就囔囔着推搡塔罗族的娇贵大小姐们去前面看扇子了，就如往常一样，还是那个什么事情都不会在意的，奎宋公爵宠坏了的纨绔儿子。

可我记得很清楚，还有另外两次，他的神情就如刚才一样认真，一次，是在我父亲病逝的那个雨夜，另一次，是在母亲被送往龙之行宫的清晨……朝与夕，我都不得好过，接连的打击几乎将我摧垮，那时候，只有鹄黎一个人，只有他默默陪在我身边。

奎宋公爵是个明哲保身的人，他本不愿意被牵扯到帝国权力的争夺中来，但他唯一的儿子却不改初衷，坚持就算是死也要与我站在同一边，奎宋没有选择，最后不得不做出让步，虽然表面上依然维持着一副立场不明的态度，实际上却早已成为了藏在暗处的迦羽皇族守护者。奎宋的实力很强，也因为这个原因，没有人敢轻易碰他家的公子，与鹄黎至交的我，自然多少也让元老会里某些家伙心存忌惮。

其实，局面也没有烂到不可收拾，不是么？

父亲的希望，迦羽族的荣耀，全都寄托在我的身上。

哀戚与失落，此刻不该为我所有。

这时，身后突然遭受到一个猛烈的冲撞，我趔趄几步，重重扑向道旁，万幸的是，在与大地亲密接触之前，有个瘦弱的身影从旁边横冲过来牢牢抓住了我的手臂，他身形晃了两晃，好歹还是搀扶住了我。

一大群抱着行李的半大孩子欢叫着从身边跑过，我眯了眯眼睛，看到最前面一个高个子的男孩子甩着帽子，大声笑着向我招手：“对不起！”

那个男孩子朝气蓬勃，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他的身上，似乎有着我从来没有拥有过、而又最渴求的一种东西。我反手按着背部被撞得生疼的地方，却怎么也生不起气来，在他道完歉后，很快就微笑着摇头。

身姿矫健的一大群孩子追闹着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中。

我转过头，对出手来救我的人说道：“谢谢你。”

那个人笑起来，露出细白的牙齿。

原来是一个秀气的少年，黑色的长发，紫色的衣服，年纪看上去小小的，身姿却很高，长得十分单薄，难怪刚才一晃眼会觉得他身影瘦弱。

他松开手，没有任何言语，与我擦肩而过。

“你不会说话么？”我侧过身，话一问出口就后悔得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

少年背着一把三弦琴，转过秀气的脸来看着我，在我万分尴尬的时候，他眼角眉梢都漫起暖暖的笑意，张嘴说了十分清脆的两个字出来：“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