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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驼铃》第二章 借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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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叫苏芒。苏芒曾问过母亲为什么给她起这么个名字?母亲说她是芒种那天生的,为了简单、好记,就起名叫“苏芒”。好在这个名字还不算土!比叫苏种强多了,苏芒经常这么想。

苏芒家兄弟姐妹三人,苏芒是老大,下面还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她出生的时候正是1978年。那年在安徽省发生了一件载入史册的事情,就是小岗村的村民率先试行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也就是我们后来常说的“包产到户”。

可那时的中国农民依旧过着集体劳动生活,普遍靠着挣工分活着。苏芒的父母就是靠着公分养活着苏芒。

父母分家时爷爷奶奶把村北一处“场棚”分给了他们。这种“场棚”是当地大多数农户家都会有的房子,严格来说算不上是房子,一般建在谷场边或田间地头,为了对付秋收季节的抢收而建的临时仓库。父母分得的这间场棚后面就是打谷场,往年爷爷奶奶家都在这里打谷子、晒谷子。这样的屋子一般墙比较薄,用料也比较对付,空间比标准的房屋窄、矮许多,多数都不会装门,但可以临时住人。在这样的丘陵地带,没有恶劣的自然环境中,一般都会有七八年的寿命。

说好听点是分家,其实就是被爷爷奶奶赶出了大房。爷爷奶奶的房子在村子的中庭位置,两进两出院落,前后两排房子,共八间,爷爷带着尚未成家的小叔住着。不是因为住不下,农村多数成了家的儿子都需要另立门户单独建屋。爷爷奶奶为家里的老大在村西首建了一处标准的三大间新房,老大家的最小孩子已比苏芒大六岁。苏芒的父亲在家排行老二。

苏芒的父母什么也没说,分家当天就搬了进去,母亲说那时她正怀着苏芒,已经六个多月了。这间屋子也没有门,母亲拼接了一些旧绳子,然后把葵花杆一根根码在一起,再找两张破旧尼龙口袋,大针脚地穿几下,固定在上面,挡风。就这样,门做好了,“这扇门”一直用到苏芒开始记事后才换掉。

苏芒曾问过母亲,这样不会有人来偷吗?母亲笑着说,家徒四壁,有什么可偷?

搬家那天,姥姥买了一张桌子和几个碗送了过来,说:“总归还要吃饭的,不能用手抓吧?”说完,抹着眼泪走了,连饭都没留下来吃。姥姥家离这十多里路。

屋里没有床,不知父亲从哪找来几块木板,拼拼凑凑算一张床了。母亲说那“床”能睡,就是不能翻身。听母亲说床一直用到苏芒出生后,直到有天夜里苏芒从“床”缝里漏了下来,掉在地上,父亲才呀咬牙,花了3块多钱去集市上买了一张大木床回来,那张床现在苏芒的父母还在用,十分牢固,和苏芒年纪一样大。

日子在外婆的接济中艰难地熬着,但没有人去埋怨或嘲笑他们,许是大多数人都很贫穷的缘故。每次母亲回忆起苏芒小时候是靠着迷糊喂大的,连一个鸡蛋也没有吃过。

三年后,家里又相继迎来了妹妹和弟弟,家里更热闹了,可日子却过得愈发紧张。好在包产到户的政策终于遍及了江淮大地,苏芒家分得了三亩多地,分到地那天,母亲开心的一夜没合眼。

日子自由了许多,但贫穷始终在陪伴着许多家庭,人们还是五谷杂粮搭配着过日子。每年四五月份,苏芒最不愿意做的事情就是拎着蛇皮口袋去奶奶家借米。她怕极了奶奶的那张脸:鄙夷、嫌弃,似乎还着有一股苏芒无法表达出的怨气,最后在一顿骂骂咧咧中将米一遍又一遍地、仔仔细细地过了秤之后,再倒进苏芒拿来的蛇皮口袋里,动作粗鲁、蛮横,然后将装好的米口袋直接甩在苏芒的脚边。

每当这时,苏芒总是怯怯地背靠着门站着,接受着奶奶的数落、谩骂,像做错了事一样,低着头,脸通红通红的,一直红到脖子……如果运气不好的话撞见叔叔、婶婶在家的话,苏芒就更窘了,倒不是因为叔叔婶婶更厉害些,相反,他们每次什么都不会说,只是冲着苏芒笑,可就是那笑,看起来是那么的让人无地自容。尤其是婶婶,笑得时候还带着“嗤嗤”的声音,让苏芒后脊背发凉。婶婶是新婶婶,不太爱说话,和家里人也不多话。

奶奶个子很矮,很胖,很白。邻居们说那是福气,因为常年极少晒太阳,而且不要下地干活的结果。听说奶奶家有十多亩地,爷爷奶奶从来不用下地,已经许多年了。农活都是父亲和小叔干的,即使现在分家了,父亲还是照样需要去给爷爷奶奶干活。

苏芒问母亲,父亲为什么要这样,母亲叹了口气,说:孝顺!

这样的借米一年中会发生几次,每次都是苏芒去借,母亲从来不会去。米借了回来,然后在母亲精打细算中熬到麦子成熟,接着就一家人一天三顿都吃各种面食,很多次苏芒看到面食就想吐。这样的日子得一直熬到9月份早稻收下来后才算结束。

村里面像苏芒家的这种情况的倒也很多,大多是因为人多地少或者是地虽然不算太少,但是能种稻子的地就少的很。苏芒家五口人,三亩二分地。苏芒曾经问过母亲为何叔伯们都比我们家富裕很多?碍于父亲的面子,母亲零星地说了只言片语,但是苏芒听懂了:因为父亲耿直、嘴笨,爷爷奶奶打小就不喜欢父亲,分家的时候把几亩最薄的地给了父亲母亲。因此苏芒一家人在那个主要靠天收的年月里,只能艰难地捱着日子。

“可是叔叔的老婆都是爸爸帮他娶的,邻居们都说全部是爸爸出的钱——为了娶婶婶连我们家的老狗都打了,他怎么都不帮帮我们呢?他们的地那么多,日子过得那么好……”有一次苏芒挤在母亲跟前,一边摆弄着母亲的针线筐,一边问着。母亲愣了一下,看着苏芒,神情突然有些凄凉,转而轻轻地叹了口气,举起右手的针锥往头皮上划拉了一下,又使劲地往手中的鞋底上锥去。苏芒正欲再开口问时,站在不远处的父亲低声呵斥道:“小孩子不要乱说!这话都听谁说的啊?什么样的日子都要自己过!”苏芒吓得赶紧低下头,不再言语。

苏芒的父亲年轻时在部队里上过军校,会无线电修理,原本有个大好前程,只因性格耿直,没了靠山,最后不得已只能一步步退回到农村。

看着一个个嗷嗷待哺的孩子们,父亲最终心一横,便放下面子,到镇上摆起小摊做起无线电修理,以补贴家用。之后,家里的日子依旧很苦,但是渐渐地一家人都能吃饱穿暖。

多年后,每当苏芒提起她的父亲,总会感激地说:真的要感谢父亲,在那样的年月里还能坚持让我读书。要知道那个年代的农村女孩子虽然也有读书,但是几乎没几个家庭会让孩子读到小学毕业,在农村人的眼里,女孩子赔钱货,养也是帮别人养的,长大了终究是要嫁人的,能认识几个字就可以了,读书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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