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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家子墨—第一季—刀剑枕梦》第三章 咿呀秦淮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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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墨回过神,是因为一阵渺渺飘近的曲子——

一点廊下灯咿呀,木屐踏歌,莺莺烧夜香。

二弹白头琴咿呀,雨过不知,月色满平塘。

黑夜里,是一群女子的声音,比水还清透,比雾还迷离,轻哼着的是吴侬软语,一丝一缕,酥到了骨子里。间或两三下拨弦,幽幽颤动着来自秦淮河上的风,风里还带着水粉的甜腻。

再近了,才看清,十几柄绣花的绸子伞,在流淌的雨水上开成了一片婀娜的花,聘婷走来。如果月上还有一座烟花宫,那她们,就是从宫里下来的仙子。

“秦淮家?”刚走出巷子的南司正使停下脚步,问道。

香案设在花月下,一把绣伞舫上杀,金陵河上秦淮家。大明建国定都在应天府,城内有一条秦淮河,酒肆歌楼绵延两岸,河上的画舫一座比一座旖旎奢靡。来的都是客,那主人呢?主人是舫上的,楼里的那些女子。这些烟柳花地的女子个个容貌姣好,才艺双绝,但也个个都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

可怜人和可怜人总是更容易走近,依偎在一起,互相取个暖,说些体己的话。

本来也就是如此了。但,在洪武年间(哪一年已经没人说得清了),这河上发生了一起惊天惨案——这些烟柳巷的女子们被接连杀害!前后一共死了数十人。因此那一年,秦淮河上的彩灯也都换成了纸扎的白荷,原先铺满道路的粉花绢花也都换成了漫天凌乱的纸钱,楼子里外的,都撤了红绸换上了白幡。那一年这里看起来,就像是传说中的黄泉渡、投胎转世的奈何桥。

也就是在那一年,一个全是女子的组织之身跻身江湖,全是烟柳花巷的女子的——秦淮家。

没有人知道秦淮家的头姓什么叫什么,也不知道是男是女出身哪门哪派。众女子跟那人学了一套可攻可守,轻巧华丽的功夫——“绣伞杀”。这一套武功是锦里藏刀,见所未见。

但也有人提到,那个著名的泗水沛家也是用伞,沛家伞是精钢阴狠,这绣伞却是绕指柔婉。所以世人猜测,会不会是花开并蒂,书出同源?无人解答,不过倒是让说书人又能编几段爱恨情仇了。

“奴家见过白大人。”为首的一女子停下脚步,微微欠身招呼。

南府正使白礼斌看了眼来的众人,淡淡喊了句:“兄弟们,给让条路。”

锦衣卫虽是在皇宫里当差,但也有半只脚踏在江湖,各门各派的没什么仇怨也都互相卖个面子。江湖人得罪不起官府,尤其是这皇宫里的绣春刀飞鱼服。锦衣卫也不太愿意主动冲突,毕竟少不得什么时候就能用到谁——何况这秦淮家还是在金陵城内,和达官显贵皇亲国戚都有藕断丝连的关系。

“多谢白大人抬爱,”那个女子接着说,“不过,奴家就先不往前走了吧。”语气轻轻柔柔,却不是商量的样子。

白礼斌没说话,此时已有人为他撑起一柄伞。

“奴家无意冲突官爷,还请恕罪。”她停了一下,缓缓张口,如弹评般悦耳,“只是想带走一个人。”

雨好像小了。

白礼斌没有再问带走谁,这已经不言而喻了。

“他是朝廷要的人,皇上要的。”他冷冷地说,不信谁敢跟朝廷作对。

女子轻笑一声,“哎呀,我们也本不应该趟这淌浑水的。其实说白了,管他哪个朝廷呀,换了哪个皇上呀,跟奴家们又有什么关系呢。这弹唱卖笑的营生,像这秦淮水一样,流呀流过了数不清的朝代,也会在数不清的朝代里接着流呀流……“

“你到底想说什么?“白礼斌不耐烦地打断。

女子声音依旧柔软,”奴家想和大人单独说一句话。“

”放肆!“白礼斌还没开口,给他撑伞的属下先开口。

”哎……“女子叹了口气,”其实在这说也无妨,只是事关十五年前的一位故人。说了你们也不认识。“

十五年前!白礼斌对十五这个数字格外敏感,因为他也在十五个寒露时节,给一个烧了十五次香。”你们让开。“他说。

陈子墨依旧被刀箭包围着,看眼前这两个人物走进,两柄伞隔了一臂远。

过了许久……但也可能没有多久。陈子墨现在是勉强撑着一口气,时间的流速变得凝滞缓慢。

”大人,你可知他是陈家的后人?“女子声音轻细。

”他姓陈,自是陈家的后人。“白礼斌皱眉。

”是的呀,不过这世上陈家千千万,“她顿了一下,”烧刀子的陈家只有一个。“

听到烧刀子三个字,他浑身即便是克制,却还是不由自主地一颤。这微微的一点被女子看在眼中。

”大人,您对故人的情谊,十五年未变呀。小女子佩服。“女子欠身,又行一礼。

”他……“白礼斌忍不住回头看陈子墨,”真的是北冥陈家?“他声音颤动,激动与悲恸混杂而出。

雨落,无人声。

许久,女子微微颔首。

白礼斌鼻腔一酸,狠咬下牙,眨下眼睛,抬头望天。

女子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见他胸膛起伏。良久,一道闪电落空,才看清,男子泪流满面。

”啊!!!!“白礼斌突然一声大吼。周围随,从以为有变,顿时剑拔弩张。跟着,是男人的”哈哈哈哈“的低沉的狂笑,似乎惊了天,引得云中一阵滚雷涛涛。”陈兄……“声音哽咽到不能自已。

陈子墨什么也听不清,不知道两人在说些什么,只是恍若隔世般的漫长时间之后,风吹来了一阵飘散的叹息。

“大人,那人,奴家就带去了……”女子静候片刻,还是先开口打了平静。

“走吧……”男人的声音隐约间已不再那么低沉,仿佛是卸下了一个憔悴的包袱。

“多谢。”女子的声音却不如起先那么清婉,好像把男人卸下的包袱接了过来。只是这一次欠身,比之前的幅度更大了。

“你叫什么?”今夜,南镇抚司正使白礼斌第一次发问。

“大人唤奴家曷月便好。”

白礼斌摆手,示意属下们撤离。

“大人?”之前撑伞的应该是心腹,下意识发出了疑问。

“出了什么事?你们觉得我这个正使担不了么?”声音洪亮威严,无人反驳。

陈子墨看着刀箭如潮水一般来,又如潮水一般去。然后就是这一众女子摇曳走来,款款生风莲。“你们是……”话问一般,这才看清是秦淮家,便改了口,“去哪?”

香粉浮水,悠悠,幽幽。

陈子墨再也撑不住身子,歪倒却已被人搀扶,入眠之中,听到两个字——回家。

三请碧螺春咿呀,玉宇花魂,潋潋秦淮景。

四焚东君阁咿呀,金钗断送,谁知奴归去……

歌声随着花伞渐行渐远,身后远处的皇宫却在不可闻的惊呼声里骤然爆出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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