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傅府到了。”送傅雁回回家的公公帮她掀开帘子，请她下车。

傅雁回站在自己家大门口，一时心虚。

她进了府，一路直奔自己的院子。

进了院子，梧桐正在给花浇水，看到她，高兴地问:“郡主，你回来了！”

傅雁回点点头，梧桐又问:“你去过夫人那里了吗？夫人一直在等你。”

傅雁回低下头，把玩着自己的头发，说:“天儿太热了，我先进去换个衣服，再去看娘。”

傅雁回进了自己房间，关上门。

梧桐站在原地，抬头看了看云间的太阳，是有些热，但是郡主的语气怎么怪怪的？

错觉！梧桐摇了摇头，又专心给花浇起水来。

傅雁回关了门，背抵在门上蹲下身，双手抱着头。

啊啊啊！这下可怎么办？

有什么比表明心意的时候被表明心意的对象听到更尴尬的事情？

傅雁回想了想，更尴尬的是，表明心意的人不是真心的。

她该怎么跟卫陵骁解释。

不不不，万一卫陵骁并不往心里去呢？

她安慰自己，卫陵骁那样的人，骄矜贵气，哪会去在意别人对他的喜恶？

可是她的脑子里忽地想起卫陵骁年少时的样子。

那已经是太久远的，属于她上辈子的记忆了，但偏偏在这一刻，突兀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晋安九年，冬。

冬至日的前一夜下了一场雪，清早刚起床，傅雁回穿着对襟夹袄，头上绑着两个小髻，一张小脸白里透红，肉嘟嘟的，看起来很惹人疼爱。

她乖巧地任由奶娘给她擦了脸，穿上了小棉鞋，才麻溜地跳下床。

“小姐，你慢点儿！”奶娘看着她踉跄的背影，嘱咐她。

“我知道啦，奶娘！”傅雁回一边奶声奶气地回答，一边提着小短腿向门外跑去。

院子里一片白。

“下雪喽！”傅雁回站在廊下，张开两条小手臂，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傅云深从外面走进来，看到她这副样子，摇头宠溺地看着她:“卿卿。”

“爹！”

傅雁回举着双臂，用力朝他挥手。

傅云深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袍，外面罩着同色的披风，俊郎的眉眼，身姿挺拔的站在雪地里，似要与那一片白融到一起。

他抬起脚向傅雁回走去，弯下腰，朝傅雁回张开手。傅雁回一把搂住他的脖子，把自己挂到他的身上。

傅云深抱起她，假装抱怨道:“哎哟，又重了！”

“坏爹爹！”傅雁回趴在她的肩上，伸出手揪他披风上的毛。

“坏丫头！”

“我要跟娘告状！”

“你娘可不信你的话。”

“胡说！娘最相信我了。”

两个人的话越飘越远，随着他们的背影逐渐散落在雪地里，徒留一片银白。

“娘！”

傅云深放下傅雁回，她像个小炮弹一样迈着小短腿冲进房里。

温琅坐在铜镜面前，丫鬟在给她描眉。

“卿卿，这是怎么了？”温琅看着她一副气呼呼的样子，勾了勾嘴角，明知故问。

傅雁回转身瞪了一眼踏进屋子的傅云深，说:“爹他又欺负我！”

“哎，”傅云深走到温琅身边，拿过丫鬟手里的眉笔，摇摇头说:“我又被卿卿给冤枉了。”

丫鬟退出了房间，傅雁回走到温琅身边，伏在她的腿上，仰起头，眨巴着眼看傅云深为温琅描眉。

温琅看着镜子里，她的女儿乖巧地抓着她的衣袖，仰头看着自己的爹娘的时候，眼里是一片敬爱濡慕。而她深爱的丈夫，手执眉笔，认真又细致地给她描眉，眼里是让所有人都能感受到的爱意。

天地之间，只此一个温琅，与丈夫琴瑟和谐，共同养育一个玉雪可爱的女儿。

皇上在宫里办冬至日的宴席，傅雁回跟着爹娘进宫。

她一路跟在自己的爹娘身边，对每一个打招呼的人露出甜甜的微笑。

晚宴还没开始，黄昏的光晕把琉璃瓦的璀璨反射在宫墙上。

傅云深被一众大臣拉去探讨诗文，她被温琅抱在怀里，听着各家夫人对温琅的恭维。

傅雁回眼珠四处乱转着，对拢在一起的人群不感兴趣，她的眼神捕捉到在墙角坐着的那个少年。

“娘。”她扯了扯温琅的衣袖。

温琅停下跟别人的谈话，低头看着她:“怎么了卿卿？”

“我可以去那边玩吗？”傅雁回指着墙角的那个穿一身黑的少年。

温琅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面色一怔，摸了摸她的头发，把她放到地上，说:“去吧。”

傅雁回跑到墙角，站到那个少年坐着的椅子面前，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卫陵骁看着这个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小团子，有些手足无措。

傅雁回问他:“哥哥，你一个人在这里玩吗？”

卫陵骁点了点头。

傅雁回也不在意他的冷淡，转身看了一圈四周，不高兴地撅起嘴:“我也想坐。”

卫陵骁看着她鼓起的脸颊，突然生出想捏一捏的冲动，于是他站起身，低头对傅雁回说:“你给我捏一捏你的脸，我就把凳子给你坐好不好？”

傅雁回眨巴着眼，天真地问:“真的吗？”

“真的。”

“那好吧。”傅雁回点头，“你先把我抱到凳子上，才可以捏我的脸。”

卫陵骁一愣，随即又觉得有些好笑，他还以为这小丫头是个傻的，没想到也是个不肯吃亏的主。

他弯下身，双手卡在傅雁回的腋下，先掂了掂，说:“你怎么这么轻？”

没想到傅雁回被他这句话逗乐了，高兴地说:“哥哥你真好，我喜欢你。”

卫陵骁把她放到椅子上，手摸着她的脸颊，捏了两下，说:“我也喜欢你。”

和他们相对的另一边的角落里，几个皇子公主带着一群不知道是哪家大臣的孩子玩游戏，孩子的嬉闹声传到两人的耳朵里。

卫陵骁看着傅雁回盯着他们的眼睛，眼神暗了暗，问:“你要去跟他们玩吗？”

傅雁回收回目光，说:“我才不呢！”

“为什么？”

“他们坏。”傅雁回说完这个，问卫陵骁:“哥哥，你为什么不去跟他们玩呀？你这么好看，他们肯定很喜欢你。”

却没想到卫陵骁低下头低声地说:“不，他们才不喜欢我。”

傅雁回一愣。

卫陵骁那个时候的表情，明明是那样一副璀璨的少年模样，眼里却一片黯淡。他好像深知自己有多不招人喜欢，所以才在这么热闹的宴会上把自己藏身于一方沉寂的天地里。

但是他也不是全然不在意的，他安静地坐着发呆，却在傅雁回跟他打招呼的时候眼睛一亮，仿佛傅雁回是他期待已经的归人。然而其实他也不过是希望自己能被别人需要，能有人陪着他。而傅雁回，恰好在这个时候走到了他面前，对他说“我喜欢你”。

这句话对卫陵骁有多重要，傅雁回永远也不会懂得。

从父母去世，他就再也没有收获过别人的一句真诚的欢喜，皇上一边忌惮着他手里的卫家势力，一边又要利用他来让卫家的兵力稳住边防。

他在宫里跟皇子们一起听课，因为夫子的夸赞而被他们孤立，没有人敢欺负他，所以他们只能形成一个圈子，独独把卫陵骁排除在外。

傅雁回是第一个主动走到他面前的人。

傅雁回孩提时不懂得卫陵骁眼里的黯淡是何意，而如今隔着两世，历经生死，她却心疼起那个孤独的少年来。

所以，她无法掂量自己的这句“心悦”会在卫陵骁心里占着多大的分量。

直到跟温琅坐在一起吃晚饭，傅雁回都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温琅握着筷子迟疑地看了她一眼，还是没说话。

吃过了饭，侍女把菜撤下，母女两个人坐在桌边，傅雁回咬咬牙，还是决定对温琅说明今天在宫里遇到的情况。

“娘……”

“郡主。”梧桐急急地从外面跑来，打断了傅雁回的话。

梧桐面色焦急，对温琅伏了伏身，附到傅雁回耳边:“郡主，那个丫鬟现在去你房里了。”

傅雁回一顿，心底冷笑，这么沉不住气。

她站起身，对温琅说:“娘，我回院子里处理点事。”

温琅说:“去吧。”

看着傅雁回带着梧桐出了门，温琅把自己的贴身丫鬟琴兰召进来:“你去看看，郡主那边有什么事。”

“是。”琴兰领了命，出去。

温琅站起身，移步向卧室走去。

傅雁回不紧不慢地向自己院子走去，梧桐在她身边汇报情况:“郡主，就是你去跟夫人吃晚饭这一会儿，我让鸣笙盯着她，她果然沉不住气，看院子里没人，就潜进你的卧房了。”

傅雁回冷笑一声，“怕不是她沉不住气，是她主子没法了。”

她今日在宫里险险地度过一劫，卫陵骁的突然造访让皇上错过了给她和江洵赐婚的最好时机。

江洵既已下了决心要娶她，只怕没那么容易放弃。

她从醒来就一直让梧桐盯着她院子里的人，可终于在今日露出了马脚。

她今日就要杀鸡儆猴，让江洵知道，她傅雁回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