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王玥，来自一座北方小城，在冱寒和爽直中成长，曾与吴侬细语为伴，后混迹于粤语和客家话之间，恍惚间已经29岁，身边来来往往不少人，我却不愿让他们停留，这也成了看着我长大的爷爷唯一的心病。

在成年之前，我时常会做一个关于拯救雪人的梦，雪人从墙壁的画中跳出，跟着我穿过大街小巷，躲避摩托车人的追赶，最终来到城市中心的湖，雪人一跃而下，而我站在湖边，耳边听见雪人说，等我下次来找你！成年至今，我只做过一次拯救雪人的梦。梦醒时，我却收到了爷爷过世的消息。

我直接拨通了母亲的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有人接起。

“喂。”

“妈，是我，爷爷过世了？”

“谁告诉你的？”

“悦然，她早上5点多微信发给我，我醒来看到的。”

“这丫头动作真是快，本来想等合适地时候再告诉你的……大概凌晨的时候过世的，今早送的火葬场。”声音里突然夹杂着不该在大年初三上午10点应有的疲惫。

“怎么这么突然？之前不是说爷爷身体很硬朗嘛。都不用守灵么？直接就火化了？”

“是啊，吃年夜饭的时候，精神着呢。你姑父平时起的早，一看你爷没气了，就喊你爸他哥几个商量，这大过年的，也不想给别人触霉头，就安安静静地送去火葬场了。我们也是才回来，路上你姑父还说，世事无常啊，都得好好活着！“

“我还想回去看爷爷最后一眼呢，你们就这么快火化了？！“

“你要是想看，就上坟的时候，一起去。”

母亲的回答简短有力，不容我有半分质疑，或许今早所带来的全部情绪还堵在胃里，还需要大把力气去消化，根本不想再过多理会和照顾我的反应了。我和母亲便草草结束了通话。

放下电话，从抽屉里翻出陆寻忘记拿的万宝路，干瘪得只剩下3根，我却没舍得丢掉，总想着有一天用这个当借口，再见陆寻一回，可我却如它这般，干瘪得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抽出一根，学着陆寻的样子叼在嘴边，四处翻腾着找火，最终在厨房找到了打火机，还是陆寻上次来吃饭，发现电子打火失灵，去楼下711买的。

为了不让屋子里有烟味，一个裹着浅紫色法兰绒睡袍的女人，散乱着头发，站在阳台，双臂依着护栏，笨拙地将烟深吸一口，瞬间感觉咽喉和鼻腔被硬生生地呛了一回，伴随着几个不算大声的咳嗽，才缓缓有点适应，反复抽了几口之后，她只是夹着烟，任其自生自灭。

大年初三的深圳，阳光极好，气温极暖。站在阳台，眼下是一片绿绿葱葱，却仿佛依旧能感受到老家北方此时的寒风凛冽和干冷刺骨，我使劲裹紧了睡袍。我想，此时是不是应该嚎啕大哭，就算不嚎啕大哭，好歹也要流些眼泪，但现在所有的情绪，不能将我的身体挤压出泪水，有的也只是慌张。我在慌张该用什么样的情绪来面对爷爷的离世，该为爷爷的离世做点什么份内之事。一切稍纵即逝，在我的睡梦中，一个活人变成了一抔黃土，以后能见的日子也只有清明和祭日。

一阵暖风拂过，我更用力裹紧了睡袍。

接下来的两天，我仿佛没了记忆，完全不晓得自己是怎么度过的，只记得大年初五的傍晚，夕阳渐尽，偶尔还传来几声鸟叫，季瑾从潮州回来，带了很多家里的小吃，一样一样边介绍边放在餐桌上，坐在餐桌旁的我，听的津津有味，好似大口咀嚼着这人间烟火。我从季瑾带回的小吃里挑了名为“白粿”的面食，季瑾便拿了些白粿和她喜欢的肉粽去厨房加热，看着季瑾忙活的身影，我倍感安心。

季瑾，是我合租的室友，年纪与我相当，在一家媒体做商务。她是典型的广东女孩，身材娇小，经常喜欢煲些汤汤水水，我也跟着有口福了。不过和她形象反差极大的是，她超级喜欢看恐怖片，特别是晚上在自己的房间关了灯，带上耳机，一个人抱着电脑看。我曾经好奇地问过她，就一点怕的感觉，也没有嘛，她说，没感觉，每次我都是抱着被吓到的心情去看的，可就呵呵了。就那么一次，我稍微有点怕，不是因为片子，而是我看完片子，摘下耳机，大概凌晨2点多，突然听到有人敲门，我垫着脚看着门上的猫眼好久，也没看到人。

除了季瑾，我还有另外一个室友，叫温衡，算是来自江浙的“富二代”，我们共同合租了一套140多平的三室。温衡，平时住在这里的时间很短，因为他几乎都在各个地方出差，他家在深圳有一家专门卖独立设计师服装的店，每个月偶尔的几天需要去店里，便租了房子来住。除了他住的几天，房子大部分时间都是空着，算是节约利用，也为了每次不让自己像个孤家寡人，他就在网上写了帖子招到了我和季瑾这两名室友。也因为这样，我和季瑾都喜欢叫温衡，房东。

“季瑾，房东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有发微信给我，差不多月底吧，怎么了嘛？”季瑾从厨房探出头来。

“我那几个基友说，等房东回来，一起过来吃饭、看电影、打uno。“

“好啊，那到时候我也叫小光过来。”

“不叫那个山东汉子嘛？就是上次我们一起在家喝酒，不是一直对你有意思嘛？”听我这么说，季瑾转身回了厨房，估计又是不好意思了。

“他啊，到时候看情况吧。”

“这个啊，你一叫，立马就到，好不好！不信咱们现在试试？”

季瑾将热气腾腾的白粿和肉粽端了出来，“看看这吃的，能不能堵住你的嘴！”每次她总是能找准办法，让我缴械投降，我已然沉浸在白粿暖糯香甜的世界里了。

吃过晚饭，季瑾就准备收拾收拾房间，早点休息，因为公司要换新办公楼，所以要提前一天开工。季瑾顺口便问了问我哪天开工，我迟疑了半秒钟，脑袋里却飞快地闪过各种借口，最后我选择了一个听着起码合理一些的，年假没休完，所以一并休了，晚几天去公司。

看着季瑾回房的背影，我把双脚抬起，和屁股一起挤在椅子上，双臂抱着腿，头依在膝盖上，有些出神。算算日子，陆寻已经消失了整整一个月，公司方面到底有没有找到，我一点消息都没有。如果还没找到，新年开工的第一天，我要收到的就不是开工红包，而是辞退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