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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夫新传》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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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家庄人这几年贩运生猪,杀猪卖肉,练就了一套骑自行车的绝活,屠老二的单车技能更是出类拔萃,他骑单车可以驮三百多斤重,超过百多斤,自行车后边再带上架子车,可单车拖动五百斤以上。

屠老二用自行车驮着一头猪,走出东风自由市场。今天运气不错,一鞭赶了五头,头大猪,毛重都过了三百多百斤,他雇了一辆手扶拖拉机,几头大猪就装满车先走了,为节省几个钱,他驮着这头小的。说小不小,少说也在三百斤往上。这头花里豹极不老实,一番冲突,迅速挣脱了绳索,从自行车上滚下来,撒丫子跑入人群,左冲右突,赶集的姑娘媳妇吓得赶紧躲到一边,几个老练的庄家人帮忙组成一个人圈围住,可花里豹根本不吃这一套,前蹄抓地,后蹄打弓,黑眼珠子滴溜溜转,似乎在寻找机会。屠老二急忙撑起自行车,他示意帮忙的人往后退,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玉米粒儿,从后腰带解下一条绳,嘬起嘴“唠唠唠唠唠——,唠唠唠唠唠——”的叫着,以友好的姿态慢着步子像花里豹接近。花里豹像个人精,它眨眼间穿越人群,朝着空地箭一般射去。屠老二这回不再犹豫,撒腿向花里豹追去。

屠老二的长跑速度和耐力都是惊人的,他在花里豹的身后紧追不舍,双脚离地噌噌噌,两耳生风嗖嗖嗖,只见得两边杨树向后哗哗退去,但终究,距离蹄腾空的花里豹还是差了一截,可他依然拼力飞跑,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战胜这个畜生!

屠老二和猪赛跑,也不知道跑了几千几万公里,也不知道跑到了没天洲还是外星系,他看到花里豹放慢了速度,心里想,这畜生终究不是我的对手。屠老二飞身向前,两手分别抓住花里豹的后蹄,两手交叉,奋力提起,直把花里豹弄了个体朝天,他用双膝狠劲压着花里豹的肚子,飞快捆住花里豹的前蹄,又以同样的速度捆扎住后腿,然后蹴在一旁,和花里豹一起喘气。

屠老二扛起花里豹,似乎既不艰难也不快乐的在返程路上蹒跚着,朝停放自行车的方向走去,犹如刚学会走路的小孩,或者说腿脚不太灵活的老头子,花里豹服服帖帖在他肩上躺着,好像战败了的将军,颓废,无助。沿街的赶集人都向屠老二竖起了大拇指。屠老二走到自行车前,寻思着如何把花里豹弄上车子,过往的行人不由自主的停住了脚步,看着屠老二重新调整好自行车衣架,重新调整好驮猪架子,把花里豹抱起结结实实的绑扎在自行车后架上,蹁腿跨上自行车,向回家的路上骑去,围观的人们止不住发出由衷的赞叹声。

记得那年月,个人屠宰可是犯禁的事,为此,工商税务公安局可没有少折腾,屠家庄还专门成立了一个民兵小分队,追踪、诱捕、卧底、围剿,硬是把抓到的几十个人集中在砖厂举办学习班,屠家庄的人们给这个民兵小分队取了个雅号——旱公安局,这些小人得志的家伙,给个麦秸支儿就当拐棍拄,无所不用其极,上税罚款,坐飞机跪砖头,直闹得屠家庄鸡犬不宁,好在老屠家是军属,方能躲过这一劫。中国人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实在是太丰富了,那时候,每到了天黑以后,点着煤油灯,就在猪圈里,为了防止杀猪时猪叫唤,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屠八爷用骨垛(一种劳动工具类似于木槌但要大要长)把猪闷倒,然后放血,烫毛,开膛,破肚掏内脏,黑灯瞎火的,也能把猪杀得干净利索,无声无息,不留痕迹。自由市场去不了,厂矿企业事业单位却大有作为,而且是求货上门,人家还预付了定金,称锤落地,结账毫不含糊。供应的大肉不够塞牙缝,于是,他们就想到了这条捷径。

改革开放后,老屠家靠着手艺、靠着胆气杀猪卖肉赚了钱,邻里看了眼馋,开始效仿,可是单一的模仿却付出了昂贵的代价,猪杀得不好,水温掌握得不到位,水温过高,猪肉组织受到破坏,十斤出八斤,水温过低,猪毛没刮净满身黑压压,十块卖八块,杀猪刀子错位偏离心脏,猪血没出完肉皮发红,顾客还以为是病死猪肉神鬼不上门,一头猪肉卖下来不赚钱还倒贴赔。隔行如隔山,屠八爷、屠老六爷儿俩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而人们在遭受到挫败以后,开始认识到杀猪还真不是一件容易事,有的就找屠八爷屠老六求教,屠八爷成了屠家庄杀猪屠宰的开山鼻祖,他和儿子屠老六成了屠家庄的杀猪总教练,反正老屠家兄弟耳濡目染,都成长为杀猪行家,完全可以撒手不管了,生意上的事情让他们自己料理,老爷儿俩正好抽出时间帮帮大伙儿,除了上门求教的,他们都一一的耐心相告,有些悟性不高,理解能力较差的,他们甚至上门指导、示范,这样一来,这老爷儿俩比那些杀猪屠宰做生意的还要忙活,老爷儿俩约定轮流做饭,给孩子们减轻些负担,可是到了吃饭的时候,饭菜都好好的摆在那里两个老人却不见踪影,急得几个孙子来回找可就是不知所踪干着急。老屠家的生意起步早,客户多,杀猪量也大,里里外外交往也多,兄弟个知道爷爷父亲的心性,自然不去干涉老人。

依照往年开宰的老规矩,屠老六带领儿子们焚过香,拜过刀,敬过神,意味着老屠家进入今年首次宰杀程序。屠老六提了一箩筐刀子,什么戳猪刀、挑口刀、扫毛刀、破背刀等等应有尽有,品种俱全,全都刀尖朝上,明晃闪闪,屠老六把刀具筐放在宰猪场长吼了一声:“开宰——”,老屠家可开始忙活了,烧水的烧水,清理场地的清理场地。屠老大瞅准了那头纯种洛克夏,一身闪亮的皮毛,饱满的瘦肉,他吆喝着兄弟们,“就逮这头。”屠老二打开猪圈门,一手提着猪挽子,对准洛克夏下颌,趁其不备猛地挂住猪下颌,倒退着往圈外狠拉,屠老三提起猪尾巴往前狠推,屠老换完衣服从屋里出来,他紧走几步,两手握紧两条猪腿,三人一声吼,把洛克夏翻倒在宰猪桌上,洛克夏想动动不了,想蹦蹦不起,被老屠家几个男人死死地箍住,但依然挣扎着,拼命吼叫着。父亲屠老六将血盆放在猪头下面。屠老大不慌不忙,左手按住猪下巴,右手执刀,对准刀口(猪脖处杀入心脏的软组织,行话叫刀口),闪电般杀将进去,迅速拔刀,一道血流随之射出,落进血盆,犹如一道彩虹般艳丽。洛克夏灵魂出窍,向着万米高空、九霄云外飞去。它的嘶鸣渐渐变弱,随着条件反射似的颤动渐渐消失,洛克夏便一动不动,成了一头名副其实的死猪。

屠老大把手伸进汤猪大瓮,迅速拔出,试了一把水温,然后拎起马勺加了两瓢冷水,不用再试,不高不低正好,吩咐兄弟们把洛克夏抬进大缸里,屠老二一手扯着猪鼻圈一手扯着猪尾巴,一来一回扯锯似的,屠老大逮了一把毛,还不错,随说道:“老三,给猪翻个身继续汤。”

“扫毛——”屠老六喊。

猪毛是烫好了,兄弟们一起,提猪鼻圈的提猪鼻圈,拿猪腿的拿猪腿,一齐用力,把洛克夏从缸里捞出来,平摆在低桌上,铲的铲,刨的刨,蒸腾的热气瞬间笼罩了这里的一切。屠老大不愧是屠家的传人,水温掌握的恰到好处,兄弟们三下五除二,就把个洛克夏收拾得干干净净。

“上架——”屠老六喊。

挂架子开膛破肚,是杀猪的重头戏。看来是老天爷眷顾老屠家,给老屠家生了个顶呱呱的硬汉子,屠老大喊声“上架——一、二,三!”百多重的洛克夏霎时头朝地,脚朝天,倒挂在架子上,单等开膛破肚。

屠老大用刀尖在洛克夏后腹部中央轻轻的挑开一个小口,用一根光滑的通杆插进刀口,通杆在洛克夏的肚子里通八达,形成一个个气道,然后抽出通杆,把刀口周围的污垢用刀刮净,一个食指勾住刀口下方,左手背后,附上嘴吹将起来,屠老二、屠老三手拿擀面杖在洛克夏的各个部位有节奏的拍打着,洛克夏便在屠老大的强大气流冲击下,变得越来越涨,越来越胖,胖得都能敲鼓。屠老大离嘴,急忙用木塞塞进刀口。

屠老给倒挂的洛克夏浇了一遍冷水,屠老二、屠老三分别拿着刨子,从头到脚一丝不漏的刨了一遍。屠老浇完二遍水,这回,轮到屠老大披挂上阵了。他先扎一个马步蹲档势,然后抡园右臂,扫毛刀在他手里随即划出一道道弧形,残留在洛克夏身上的水垢和漏网的鬃毛,便在他的扫毛刀下无一遁形,那一粒粒串起来的水豆,在他面前织起一层晶莹剔透的珍珠网,在太阳的照射下,色彩艳丽,简直就是一片美轮美奂的彩虹。有一道血水顺着洛克夏的尖嘴继续滴落。

“开膛——”屠老六喊。

屠老大拔掉木塞,噗的一声,洛克夏体内的气流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拿起开膛刀,在洛克夏的两排猪奶之间,从上到下呲的划开一道口子,洛克夏的肠肚,五脏六腑哗啦一声全部掉落出来,那熏天的恶臭气味随即铺天盖地的向他袭来。屠老大割掉猪尿泡,拿掉猪胰子、苦胆,扯出小肠子,掏出心肝肺,端掉猪肚猪大肠,卸掉猪头,洛克夏留下一具空洞的肉体。小时候过年,爷爷和爸爸给人家杀猪,屠老大总是跟在爸爸身后形影不离,单等爷爷割掉猪尿泡,爸爸一口气吹得好大好大的,于是,他便用线绳子一扎,用竹竿挑起扛在肩上,飞也似的跑掉了。少年时候,他最得意的就是墙上挂满了的猪尿泡。现在,轮到他屠老大操刀,而且是屠家庄大宰杀的时月,猪尿泡被城里人叫做小肚,可是餐桌上的美餐,没有人再舍得拿它送给小孩子去玩耍,而那些五颜六色的气球,可比猪尿泡好玩多了。屠老大破开龙骨,洛克夏一分为二,两扇肉在架子上自由自在的荡着秋千,从此,洛克夏魂不附体,魂体分离,魂灵飘上天庭,享受富贵荣华,胴体将进入千家万户的餐桌,经过人们的消化道,由美味演变成粪便,流入地下污水道,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若干年后,享受荣华富贵的魂魄或许再次被打入凡间,再次附体,是否有洛克夏的胴体这样幸运,那就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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