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愕中，便见流云飞雪从天际划过，流向四面结界。结界之上，尚且处于凝定的恶灵顷刻湮灭为烟，黑烟滚滚直上九天。

是羽族的箭雨。

皎洁无尘的箭雨，缥缈无形，只如御风飞洒的月光。

一大片恶灵湮灭之后，结界正中的暮清瑶和莫兮河，就完整呈现在羽族的视野内。

二人都有点头痛。

果然，见此情景，北冥帝尊尚未说什么，身边的暮渊雪已厉声道：“大胆魔族妖孽，敢在我北海胡作非为，招来恶灵！今日不除你，难平我族之愤！”

北冥女帝尊见此，压低声音，道：“渊雪，恶灵界自古被压制，别说这魔族妖孽，就是永夜君，也难凭一己之力，招来如此猖獗的恶灵。并且，既然是那魔族妖孽招来恶灵，又为何会将他自己困在其中。”

暮渊雪冷笑道：“魔族妖孽的歪门邪道，非我们能理解。说不准他们千年不与外界争执，闭门修炼，就在捣鼓这个。至于为何会将他们自己困在其中，呵，任何术法都有反噬的可能，必是那魔族妖孽施展术法不慎，反噬到己身了！”

北冥女帝尊听了他的话，稍一沉吟，缓缓点头。

北冥女帝尊再一瞥暮清瑶，愣了一下，突然问：“渊雪，我怎么觉得魔族妖孽身边的那小姑娘，有点眼熟。是不是在永夜君的紫垣林晚宴上见过？”

暮渊雪发挥眼力，死死盯着暮清瑶眉心的那朵白梅，片刻，微微颔首：“不错，那女孩眉心有‘雪魄之影’，应该是永夜君的亲戚。”

北冥女帝尊骇然一惊，道：“那得想办法救她！”

暮渊雪马上拍拍她的肩，柔声说：“必是那女孩跑出来玩，被魔族妖孽捉了去。如今情况危急，如此规模的恶灵，还是头次见到，不知后面会翻出什么骇浪。莜莜你尽心去恶灵，其他什么也别想。那女孩，交给我去救就可以了。”

二人说话期间，箭雨一阵接一阵，毫无停顿之势，漫空雪光氛氲。恶灵被除了一片又一片，剩下的，仍旧茫茫无尽头。

暮渊雪说完“交给我去救”，就在心里冷笑。

他自然会去“救”。不一剑洞穿那女孩的心脏，难解他心头之愤。反正事出紧急，到时候将一切罪名往恶灵身上一推，万事大吉。

暮渊雪很快对北冥女帝尊莜莜说：“莜莜你别光顾着射箭，把离魄阵施出来，破了那妖孽的结界，让他与恶灵去狗咬狗。”

莜莜为难地说：“我也想，可那女孩在里面，我怕......”

暮渊雪果断道：“不用怕，你只管施术，我去救人！”

说完，飞身一起，身形延展如云，御风而去，杳无踪影。

而羽族军阵的正中，淡红光晕如水轮扩开，流转出清滢剔透的纹路，正是莜莜在施展离魄阵。

恶灵正中，结界内的莫兮河和暮清瑶，真的伤了神。

按说现在恶灵都被凝定，周围又有羽族大军，他们可以趁机冲出去。问题是，羽族大军不是为了救他们，至少不是为了救他莫兮河。若冲出去的当口，迎来羽族的疯狂围攻，他们一时半会儿绝对脱不开身。这期间，恶灵必会醒来。因此，他们将一边面对羽族的围攻，一边面对恶灵的撕咬。

这种脱险的概率，着实可以忽略不计。

离魄阵的光晕不断扩展，一直延伸到茫茫天末，再呈启明星状一耀，便义无反顾地直冲过来，仿佛带着恒古之月的力量，无坚不摧。

与此同时，莫兮河手中的清辉动荡如浩瀚长波，在离魄阵接触结界的一刹那，轰然奔涌开去。破开的结界眨眼间重新弥合，并且更加牢固。至臻修为的大碰撞，经天之火焰腾起又爆裂，瞬间归于无形。恶灵又被焚烧一大片。

已经有恶灵开始蠢蠢欲动。

雷霆万钧的时刻，突听莫兮河低声说：“不行！”

暮清瑶惊声问：“什么不行？挡不住了？”

莫兮河神色肃穆：“放在往日，我倒也能应付，但今日被这么多恶灵围困。你知道的，恶灵的浊血之气最有腐噬之效。瑶瑶你现在施展不出半点修为，就是被浊血之气禁锢住了。我怕也受了影响。”

说着，抬头一看淡光流转的结界，叹了口气：“估计不成了，结界很快会破开。”

暮清瑶刚想询问，莫兮河突然一握她的手，沉重地说：“瑶瑶你可别忘记我。虽然我到现在也没兑现红烧肉，但我毕竟是你以前的东家，现在的朋友。你不会忘记我的，对吗？”

暮清瑶心头一耸动，猛然意识到，莫兮河这是在跟她诀别。

按照莫兮河的想法，暮清瑶毕竟是永夜的人，虽然永夜暂时将她放逐到此处吃冰为生，但估计是这小俩口闹了点小矛盾。夫妻嘛，床头打架床尾和。暮清瑶不是普通的神族，她身上有不可预估的力量。永夜能施展轩辕紫气帮她疗伤，能眼都不眨地领军十万围困魔族王城，只为将她抢回去。永夜是非常、非常、非常地看重她的。

她眉心那一朵“雪魄之影”，就是最好的证明。

所以，莫兮河打算冲出结界，将暮清瑶还给羽族。然后他自己再跟羽族和恶灵决一死战。

若无恶灵，他倒可以装作劫持暮清瑶为人质。但现在有恶灵袭击，这做法就太冒险了。

莫兮河这么想着时，暮清瑶瞬间摸透了他的想法。暮清瑶几乎要吼出来——外面有老冤家暮渊雪！那个卑鄙又阴险的人，不借此机会，一举除掉她暮清瑶，他就不是暮渊雪了！

这就是莫兮河此时犯的错误——他这人什么都在行，就是记不住人脸。按说他以前与暮渊雪打过照面，暮渊雪又长得漂亮，很容易被记住。但莫兮河，可能因为自己长得更漂亮，所以一般漂亮的人，在他眼里都没什么辨识度，他从小就对记人脸不在行，直到两百岁以后，才将自己的十几个兄弟对上名儿——莫兮河此时根本就没认出暮渊雪。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啊！

暮清瑶刚要对他吼，别出去，暮渊雪会杀了我！却没喊出来。

胸口猛地一刺痛。

那个痛法，真比万箭穿心、凌迟炮烙还痛上百倍。暮清瑶一个没忍住，竟仰天长啸一声。

她感觉胸口被什么东西咬了。

稍一回想，胸口有什么活物呢？她当时顺手将小白塞进衣襟里。

刹那间，暮清瑶脑中有一千匹草泥马呼啸卷过。搞了半天，小白是哺乳动物，小白也有饿的时候！

小白急着吃奶，将暮清瑶咬出一声仰天长啸，这长啸在莫兮河耳中，就成了临别的悲壮寄语。

于是，暮清瑶还没叫完，身体一轻，就已被莫兮河一臂卷起，抗在肩上。莫兮河飞身往结界边缘疾冲而去，掀起空气中起伏如海潮的波纹，慷慨之语随之响彻苍穹：“人生自古谁无死！能得瑶瑶相伴，我莫兮河此生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