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错位的爱恨情仇（中）

表哥走后，阮朝云的心里再难平静。她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回老家一趟。

自阿婆去世，她再没回去过一次。不知道见到姑姑会是什么样子，姑姑会记恨她吗？她不敢想象。

绿皮火车不停的往前开着，路上的风景也渐渐变得稀疏、荒凉。

阮朝云倚靠在车窗旁，望着窗外的秋色，神情充满悲伤与不安。直到一声惊呼才把她从遥远的思绪里拉了回来。

“阮朝云，你怎么会在这里？”刘紫萱抱着孩子去卫生间撒尿，回来的时候发现了她。

看到刘紫萱又惊又喜的表情，阮朝云不好意思的笑了：“你也在这节车厢啊，真的好巧，你这是回老家吗？”

刘紫萱点点头，依旧张着嘴巴，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是，这大国庆的，就七天假，你怎么突然想起回老家了？你爸妈不是都接过来了么，老家应该没什么牵挂的人了吧？而且你堂堂一个公司的大老板哎，怎么会坐这绿皮火车呢，还是硬座，要坐将近30个小时啊！”

“没事，正好可以看看沿途的风景。”阮朝云抿唇笑道，“我老家还有一个姑姑，她在我们初中教书，不愿搬离那个地方，我现在也没什么事，便想着回老家看一看她。”

“哦，是这样啊！”刘紫萱若有所思的皱着眉头，她思忖了片刻，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拍了拍脑袋，“哦，我想起来了，在高中的时候，你曾和你表哥一个班，他好像是叫张什么，嗯，张轩对吧？他家住在县城，你还经常和他一起去他家吃饭，不过我听别人说你们没有血缘关系，你和他的妈妈，也就是你姑姑，都只是你阿婆收养的，我还听说张轩喜欢你，为你都破相了呢！只不过......”

看到阮朝云突然变了脸色，刘紫萱没再继续说下去，她干笑了两声：“你别介意哈，我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道听途说。”

阮朝云尴尬的笑了笑：“没事，都过去了。”

“那就好，没什么事我就先过去啦，俊生和我那大儿子该等着急了。”

阮朝云点点头，没再说话。

火车依旧开着，阮朝云突然觉得有点累了，便睡了过去，一觉醒来，离市区只有半个小时的车程。她拨开窗帘，看着外面的星空，神情有点恍惚。

“天上的星星好漂亮啊，我好久都没有看过这么美丽的星空了。”

“那你以后常来哦，这样就可以经常看到了。”

“小云，你看我的眼睛里有什么？”

“什么都没有啊，是被风沙迷了眼睛么，要不要我帮你吹吹？”

“笨蛋，我的眼睛里有你啊！”

“你说，以后没有我在你身边该怎么办？万一你又走丢了，或者被人骗了，我都会难过的。”

“那你就一直陪在我身边啊！”

“可是，万一我突然离开你了呢？你会想我吗？”

“我才不会想你嘞！因为...你一直在啊，就在我的心里，从未离开！”

往事如一幅幅画面在脑海里不停地闪现，阮朝云情不自禁的流下了两行眼泪。

“小云，你别哭，有表哥在，绝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

“表哥，你为什么要对小云这么好？小云是会给人带来霉运的。”

“别听那些人瞎说，在表哥的心里，小云是这个世上最善良最可爱的女孩。”

“你们都不许欺负我的小云！”

“张轩，你快让开，大家都别打了，我就问你一句，你真的不愿意接受我么？”

“你傻不傻，他宁愿为阮朝云挨打，也不愿接受你，说明他喜欢的是那个丫头，不是你啊！”

“我求你们别打了，表哥，你别管我了，表哥......”

“小云，小心！”

“表哥......血，你的头流血了！”

“小云，不哭哈，再苦就不好看了，表哥没事。来，给表哥笑一个，这样笑，嘻嘻，小云，要是以后没有姑娘愿意嫁给我，你会和我在一起吗？”

“表哥，对不起！”

“你走，我以后再不想看到你，都是因为你，我爸妈才离婚的。”

这一幅幅画面在脑海里抑制不住的浮现着，搅得她头昏脑涨。不知何时，她已哭成泪人。

正在这时，广播里突然传来火车到站的消息。她用双手拭去脸上的泪水，拿起背包往外走去。

出站时已是凌晨一点，市里早已没有通往县城的车，阮朝云便想着在火车站附近找个旅馆住下，等天亮再出发。

好不容易熬到天刚蒙蒙亮，她便赶紧搭上最早的一班车赶往姑姑所在的县城。

坐在回老家的大巴上，看着车窗外闪过的连绵不断的土荒山，熟悉而又陌生。往事再次一幕幕浮上心头，阮朝云不禁感慨万千。

随着年龄的增长，自己真的是越发的多愁善感了。她苦笑着摇了摇头。

正想着，手机突然响了，是郭明晖打来的。

“小云，你去哪儿啦？我好不容易摆脱爸妈，从家里逃出来，就想着来见你，可我怎么都找不到你，你知不知道我好想你啊！”

阮朝云不禁乐了出来：“你找我干嘛，在家里好好待着不好么？”

“与你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好啦，真的是油嘴滑舌，不用说也知道，肯定是你爸妈又催婚了。”

“我家小云真聪明，诶，你还没告诉我你去哪了呢？”

“我回老家了，你不用担心，也别来找我，我过两天就回去了，听话哈！”

“啊，好吧，那你一个人注意安全。”

挂断电话后，阮朝云嘴角扬起一丝莫名的微笑。

还记得郭明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和她一起回老家是在大三、他帮她安葬阿婆时。

记得那次回老家时，车内有些闷，郭明晖便伸手打开了车窗，一阵阵凉风灌了进来，和着漫天的黄沙，只几秒钟他那白皙的脸便成了土地的颜色，吓得他立即关了车窗。一旁的阮朝云既好气又好笑，她抹了一把脸嗔道：“你这个呆子，我坐在靠窗的位置还没开窗，你倒着急的很，害得我不禁成了大花猫，还吃了一口黄土。”

郭明晖干笑了两声：“车内不透气，我有些不舒服，便想着开个窗让车内的空气流通些。”

“那你也要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啊，外面虽说凉爽些，却是尘土飞扬，比这室内的环境还要恶劣。”阮朝云取出湿巾擦了下脸，抬头看见郭明晖还在发愣，她叹了一口气，“你不会真的傻了吧，喏，湿巾，擦下脸。”

郭明晖接过湿巾，满脸的诧异与不解：“这个地方好荒凉啊，老远才看见一户人家，还有住毛坯房的。现在通了公路，他们怎么还会过着这样的生活呢？”

“安土重迁呗。”阮朝云吐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他们祖祖辈辈都在这片土地上生长，哪里肯轻易离开这个地方，更不敢轻易转变自己的生活方式，因为他们害怕，害怕自己没办法适应外面的世界。对于未知，人多少都会有所恐惧，而保持现状似乎是最好的办法。”

外面寸草不生的荒芜，惹得郭明晖心中一阵悲凉。他摇了摇头：“这样并不好，一直在原地踏步，过着放羊娃那单调的生活，循环往复，世世代代，如此而已，有何意义？他们总要接受新的事物，勇敢的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与时俱进，才不至于被社会所淘汰。”

“要真像你说的这么简单就好了。”阮朝云耸了耸肩，“一口吃不成个大胖子，凡事总是需要一个过程。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这种生活未尝不好。至少他们是简单的，纯粹的，不用经历那么多欺骗与折磨。就这样一家人待在一起，哪怕生活清贫，也甘之如饴，这种幸福是金钱买不来的。”

看到她悲伤地神情时，郭明晖紧紧握住她的手，温柔地说道：“别怕，有我在。”

他那充满信任和坚毅的眼神，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想及此，阮朝云勾起唇角，暗暗的告诉自己：没事的，阮朝云，你一定可以的。

到姑姑所在的县城时已近中午，离姑姑住的地方越近，她的心就跳的越快。

阮朝云轻抚了下胸口，鼓起勇气继续向前走去。此时学生们正在上课，朗朗的读书声在校园里响起，到处都洋溢着青春和蓬勃向上的气息。透过窗户，阮朝云依稀看见姑姑的脸上多了几道皱纹，白发也增了不少。十几年过去了，姑姑已不复当年的年轻美貌，反而多了许多沧桑的味道，仿佛一下子老了二三十岁。阮朝云突然有些心疼，她别过脸去，用手掩着嘴，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那老师正在讲台上讲课，突然察觉到窗外的异样。她便放下课本，示意学生自己消化下书上的知识，然后走了出去。待她看到来人的背影时不禁呆了，过了半晌，她终于颤颤巍巍的问道：“小云，是你吗？”

闻言，阮朝云正在抽搐的身体突然僵住了，她缓缓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她抿着唇，哽咽地说道：“姑姑，是我，我是小云。”

“小云……”姑姑一手拉着走上前来的阮朝云的手，一手轻轻的抹了把眼角的泪水，“这么多年没见，你长高了，也变漂亮了，姑姑都认不出来了。”

“是小云的不是，这么多年都没来看您，您记恨小云吗？”

“傻孩子，你这是说的哪里话，我疼你还来不及，哪里会记恨你。”姑姑抚摸着阮朝云的头发，宠溺的说道。

阮朝云的眼眶有些湿，她努力扯出一丝笑容：“姑姑，那你这些年过的还好吗？”

“唉，就那样吧，也没什么好不好，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没什么好烦忧的。”姑姑叹了口气，转而看向阮朝云，“你呢，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阮朝云拉着姑姑在阴凉的地方坐下：“我这些年过得挺好的，现在在外地的市区开了家婚庆公司，生意还算红火。”

“我们家小云有出息了，我就知道你是不会让我失望的。”

闻言，阮朝云的脸突然红了。

正巧此时下课铃声突然响起，学生似撒了欢的往教室外面跑。

姑姑看了一下手表：“呀，已经十二点了，正巧我下午没课，走，跟我回房子里，我给你做好吃的去。”

“姑姑，就不麻烦了，这大热天的，我们去外面吃吧。”说着阮朝云便拉着姑姑往外走，然而姑姑并不情愿：“这外面做的哪有自己做的好吃，还卫生！我给你说我种的那些菜都没打过农药，是绝对的绿色无公害食品，那油也是用自家的菜籽炸的，可香了。”

阮朝云见拗不过姑姑，只好妥协，跟着她回了她家。说是家，其实不过是学校分的教师公寓，左右不过15平米，里面放着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还有一些简单的厨具。两人站在里面，小房子一时显得更加的拥挤了。阮朝云想要帮忙却都施展不开，便只好听姑姑的话站到了外面。

她不明白，为什么姑姑不买一处大房子住，哪怕租个大点的一居室也行啊。

阮朝云刚打工时，便把省下的钱打给姑姑，可姑姑怎么都不肯要。她知道，姑姑是要面子的人。她没办法，便和校长商量好，每年她都会给校长打一笔钱，再由校长以各种奖励的方式发给姑姑。这些年的奖励金加起来，足够姑姑在这小县城买一个80平米的房子了。

想不通，她索性不再想。

不多时饭便好了，姑姑把饭菜端到院内的石桌上，笑吟吟的说道：“小云，你应该好多年都没尝过姑姑的手艺了吧，快看看姑姑的手艺有没有退步。”

阮朝云叨了一筷子红烧肉放到嘴里慢慢咀嚼，肉的香味在口里四散开来，她忍不住闭上了眼睛：“肥而不腻，滑嫩爽口，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好吃。姑姑，还真别说，在外面吃了这么多年的红烧肉，可我最忘不了的还是你做的。”

听到阮朝云如此夸赞，姑姑开心地笑了，她往她碗里夹了很多菜：“你喜欢吃就好，来，多吃点补补身子，瞧你现在都瘦成什么样了。”

“姑姑，我不瘦。”阮朝云嘟了嘟嘴，“明晖整日变着法的给我做好吃的，我感觉自己现在都快胖成球了。”

“你哪里胖了，我给你说，咱可不兴减肥，身体是最重要的。”姑姑嗔道。

“哦。”阮朝云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她笑着给姑姑夹了些菜。

两人围坐在一张饭桌上，其乐融融。这种感觉已经好久没有过了，姑姑不禁红了眼眶。要是轩轩在就好了，也不知道这孩子现在怎么样了。她咬了咬嘴唇，快速的把碗里的饭菜往口里扒拉，却食之无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