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上眼，林左成看见了一幕幕极为荒唐的画面。

在黑卷浓云的天空中，飞舞而下的烈焰赤凤凰正与f22式第四代隐身战斗机激烈缠斗，漫无边际的红色等离子光焰几乎震碎了满天云彩，当高温热浪喷卷而出时，天空化作铁水般的紫红色，高温退散，天空又铁打铸墨一般的铅云闭合，十万风云，一扫而过，水汽蒸腾，阳升氤氲，战斗机强有力的涡轮风扇发动机的轰鸣化作无奈的咆哮，在热量辐射的扩散下化作碎片万千；

在深邃冰冷的海洋中，传说中的北海巨妖正扬起它那邪恶的触手，在水下暗流的撞击之中将一艘俄罗斯海军台风级战略核潜艇生生的变成水下的钢铁棺材，核反应堆的辐射中子令这个怪物更加狂热，睁开了那只独眼，令人胆寒的绿色光芒透过海水射出，勾取着所有人的灵魂，艇员们惊慌失措，成百上千吨海水冲撞而来，如同一座扑面而来的山峰；

在连绵山区之中，一头头身上流淌着岩浆的泰坦巨人正挥舞着手上粗糙却致命的火矛，掀起一场场惊骇绝伦的山呼海啸，山峰化作奔腾的岩浆，摧毁和点燃所有拦路的车辆和人流，在泰坦巨人的巨型战车掠过大地时，一座座火山开始神灵般喷薄而出，硝烟裹挟而过整座山脉，狂热的岩浆尚未落地就变成了一头头巨兽，蒸汽喷薄间，天地风云变色；

接着，画面一闪，林左成又看见了一座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广场，广场上竖立着三千根立柱，每一座立柱上是一千个席位，席位上无脸的祈祷者默然耸立，突然间，广场地板塌陷，无数祈祷者一声不吭的随着立柱坠入地下，地下是炼狱，数千摄氏度的火焰喷薄而出，将一切烧成飞灰，林左成也不可避免的坠落而下，他看见周遭是无数形形色色的魑魅，在污垢和飞灰中发出撕碎耳膜的奸笑，尖锐惊耸，震碎脑浆，血肉横飞。

这时，林左成大叫一声，猛然惊醒，在他面前站着一个小男孩，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小男孩问：“现在你愿意相信这一切了吧？”

林左成紧皱眉头，深深的思虑汇集于严峻的面孔之间，仿佛人类文明的千钧重担压在了他的肩上，但腰板却依然挺的笔直，如同一柄刺刀，凝重的在像原野上孤独的墓碑，惆怅如墨。

好半天，林左成深吸了一口气，说：“我信。”

小男孩点了点头：“还算靠谱。”

林左成摇摇头：“听我说完，我信个屁，一个马克思唯物主义者会屈服于虚构的幻想吗？小屁孩，别以为你暗地里给我下药就能任意操纵我了。讽刺的是，你自以为机关算尽，但却没看见一件极明显之事。”

小孩顺着话茬文：“什么事？”

林左成傲然指着地上的两箱泡面：“我很穷。”

小孩没说话，似乎被这股莫名其妙无法理解的傲气给震慑到了。

“没错，我很穷，这屋子里最值钱的家当可能就是两箱泡面了，还是团购的。你如此机关算尽，却无法从我这儿得到一个子的利润，怎么样？很失望吧。”

“没钱你很骄傲？”

林左成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知道俄罗斯特种部队吗？那是一群极寒条件下锻造出的狂暴北极熊，在反恐作战时，恐怖分子经常会用人质制造威胁，而那群人形公熊则会使用大威力的火箭筒把人质和恐怖分子一锅端，人质死了，房子塌了，可最重要的是，恐怖分子也死了。在他们的世界里，自己只负责解决恐怖分子，而拯救人质则是法医的任务。”

“可这和你穷有什么关系？”

“干掉人质可以令恐怖分子失去反抗的资本，而我穷，你就没有骗我钱的可能性。穷到极致，便无人能骗，这是人生的巅峰，与之异曲同工。”

“那......你可真是睿智。”

......

事情要从一天前说起。

这是一座沿海城市，虽然近海，但却看不见海。

城市火车站外，天刚亮，一辆早餐小吃车便已准时抵达了。

早餐小吃车表面人畜无害，但在周边摊点眼中看来却气势凛然，带来的压力如同峰岩般沉重，力压所有摊位一筹，它简直成了一台杀气腾腾的战车，令所有人唯恐避之不及，而性格冰冷的王大妈则是驾驭这台战车的女将军，如果给她一身戎装，她的气质或许可以和跨越阿尔卑斯山征服罗马城的汉尼拔将军相较量。

王大妈确实有着骄傲的本钱，她曾经凭着一己之力占据火车站客流量至少三分之一市场份额，而经她手上做出的饼是征服乘客肠胃的锋利之剑，锋利无比。

这台早餐车便是王大妈的钢铁洪流般的千军万马，在王大妈双手的一声令下，整个火车站外围都会成为她的战场，杀伐决断，毫不留情。

一名大爷讪笑着打招呼：“王大妈来了？”

王大妈下车，白了这位大爷一眼，冷冷的：“怎么的，不来等你叫我起床？”

大爷苦笑：“我哪有那个胆子。”

王大妈冷哼一声：“没这个胆子就去做你的豆腐脑，三十分钟后t7772次列车抵达，别挡着我生意。”

大爷叹了口气，说：“也就你会去背列车抵达表了，整天跟个特务似的，我都想去公安局举报你，看看你是不是东南方向来的间谍。”

王大妈目光如剑，狠狠的瞪了大爷一眼。

大爷立马脖子一缩，讪讪一笑，三步并作两步溜了。

王大妈收回目光，固定早餐车、检查螺丝钉、打开加热设备、摆出各种早点、取出各种食材，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几分钟后，王大妈开始在铁板上卷弄风云，白色的饼皮朝着灼热的铁板上猛然一拍，七成热的植物油散发热气，饼皮被煎成金黄色，散发着诱人的香气，香肠寸寸筋裂，培根层层卷缩、肉串滋滋作响，燃料充沛，弹药齐备。这时，列车的轰鸣从远方响起，轮毂与铁轨发出金属的磨合与碰撞，轰轰隆隆，王大妈嘴角露出一丝自信的笑容，仿佛看见了十万兵正从阿尔卑斯山脉上杀声震天般的冲向敌人城池。

这时，王大妈不经意间掠见了一个小孩的身影，正怔怔的盯着她的动作，在人流中，这孩子像个硝烟吹散后的黄花，分外坚定。

一个不能忽视的对手。王大妈心头突然生出一丝怪异感觉。

......

林左成拖着自己的大行李箱费劲的从人山人海的火车站钻出来，无可奈何的发出一声长叹。

虽然全国高铁线路一天比一天完善，但这条线路上跑着的还是一列列绿皮火车，一路坐下来，纵然火车的轮毂依然坚不可摧，可自己的屁股倒快被压成汉堡肉饼了。

左右邻座更是昏昏欲睡，左边的脑袋向右靠，右边的脑袋向左靠，用酸痛的肩膀普渡了轰鸣列车上两个安详梦乡，倒也胜造七级浮屠。

“对了，要是再让我看到那个火车上吃榴莲的家伙，哼，我非得给他一点好看。”林左成狠狠的自言自语道，他这一路可被那股神秘味儿折磨的不轻。

走出车站，从人流中解脱出来，林左成畅快的深呼吸几下，可算是回家了。

接着，他的目光落在了车站前那片壮观的城市建筑群之中，城市正日夜不绝的产生着源源不断的价值，工厂轰鸣，道路繁忙，人们行色匆匆，车流绵长呼啸，百舸争流，千帆而过，云卷云舒，苍茫变幻，无数生灵卑微着卷成一股滔天的巨浪，改变着平原，改变着高山，改变着脚下，改变着远方。

小林同学的眼光竟也变得恢弘起来，似乎突然变成了个指点风云的意气青年。

“喂，小伙子，让让，挡着道了。”一长列垃圾桶后面的一个大爷喊道。

垃圾桶长龙横推而过，多少打消了这位林左成胸中腾起一点点热血之魂——垃圾桶都嫌自己挡道，意气少年和英雄人物的出场方式可绝不是这样的，他们的身边应该站满了冰冷的特勤局行动人员，整个广场应该片叶不留，直升机的呼啸声掠过头顶，黑车长龙般的专车车队应该纹丝不动，记者该扛着长枪短炮一通拍，这样报纸上就会留下他们自信的微笑。

可自己面前的却只是一长串的红色小三轮，起步价五块的那种。

正休息的师傅从三轮里探出头，问：“小伙子，去哪儿？”

林左成摆摆手：“不用了。”

师傅缩回头，昏昏沉沉又睡着了。

资本家才坐黄包车，新青年只迈开自己的双腿。

林左成当然没这么想，他只是缺钱。

作为一名光荣毕业的大学生，我们毕业即失业的小林同学打点了一下手头上可怜的那点资本，便毅然决然的决定激流勇退了。

——小林同学的想法很简单，他觉得自己这根废柴不配和人才精英们在北上广争夺资源，那些地下室、泡面和挤地铁所共同构筑的荣光篇章该留给年轻而勇敢的人们去编写，闪耀的cbd和广阔的高尔夫球场背后往往印刻着冰冷的孤独，只有勇士才会去面临孤独，自己可不行。

林左成觉得，区区几十年人生，不管什么苦，都得少受点。

叹了口气，小林同学的肚子饿响了。

得，还得先吃个早餐。

早餐车前，林左成的注意力被一个早餐车前的小孩给吸引了。

这小孩的穿着十分考究，笔挺的西装，皮肤白的让人羡慕，腰杆挺得笔直，个子不高，却散发着一种高贵的气质，像孩子中的王，不是王中王的王，而是狮子王的那种王，如果真存在贵族家庭这玩意儿，林左成愿意相信这孩子的出身自贵族，孩子的眼神中充满了怀疑和好奇的色彩，像是梵高在看着他的星空，亦或是普罗米修斯在看着他的火种，再或是林左成在看着一大堆钱。

......区别在于，这小孩看的只是一张手抓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