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左右看了看，有些诧异，又有些好奇地问道，“就谢家娘子你自己一个人回来的？谢夫子没有陪你回来？”

苏陌被凉风呛了一下，小声咳嗽几下，“他事务缠身，脱不开身。一路上有忠仆护送，倒也无碍。”

“瞧你这小身板娇娇弱弱的，那谢夫子倒是心大！”那妇人边纳着鞋底边问道，“不知谢家娘子这次回来准备过多久？”

苏陌抿唇一笑，“我这次回来主要是养病，就打算在这住下来，不走了，日后还要多多劳烦大嫂！”

“听你说话，人倒是麻利爽快。你初来乍到，有什么不方便尽可以找我。”妇人热情地往不远处的房子指了指，“喏，我就住在那里，你有事就去那找我胖嫂。庄稼人有的是一身的力气，帮你做些粗重活还是可以的。”

胖嫂？

苏陌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她，人到中年，她发福了许多，腰身也比以前粗了，眉眼处倒还是依稀能看得到以前的样子。

她应该就是以前偷偷给谢风洗衣服，被苏陌发现唬她谢风不喜欢女人，而被吓哭的胖丫！

原来是故人！

“那以后就有劳胖嫂了。”苏陌莞尔一笑，“胖嫂若是不介意，以后叫我锦瑟就可以了。”

胖丫显然没认出眼前这个荆钗布裙却气度不凡的女子，就是当年那个女扮男装与谢风朝夕相随的苏陌，苏陌自然也不打算说出来。

如今的苏陌，是谢风的娘子，也是锦瑟。

胖嫂被苏陌这莞尔一笑闪了眼，啧啧道，“你说说都是女人，你咋就那么好看呢！你也没穿什么华丽的衣服，也没像里正夫人穿金戴银的，偏偏就是比她好看！”

苏陌正欲答话，远处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唤着娘亲。

胖嫂忙大声应了几声，冲苏陌急匆匆道，“我家浑小子回来了，我要回去了，你有事就去找我啊！”说罢，忙挪步走开了。

苏陌目送她离开后，这才推开柴扉，走了进去。

谢风这座屋子也有二十多年的光景里，几乎处处都能看得到修葺的地方，几乎是重新翻新了一遍。

屋子里收拾得很干净，桌椅板凳几乎都是重新置办的。米缸和面缸里装得满满的，就连筷笼子里的筷子都是新的。里屋的大床和小榻也是新置办的，上面整齐摆放着几床簇新的被褥，小榻上摆着几本她平日里最爱看的书，应该也是新买的。

苏陌拿起来随手翻了翻，纸张透新，墨迹清香。她不禁心头一暖，这个男人还是要事事安排妥当才能安心。

稍稍休息一会，苏陌提起竹篮，装上经过灵县时采买的一些祭品，向后山走去。

刘缓的坟旁不知何时长出一棵碗口粗的小树。不算粗壮的枝干随风摇动着，枝上墨绿的树叶萧萧瑟瑟，不胜孤单寂寞。

近黄昏的日头，倾泻一片，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昏黄朦胧。苏陌走到坟前跪坐下来，抬手抚着那已有了岁月痕迹的墓碑，轻轻笑了笑，“九哥，一别数年，苏陌来看你了……”

一语未毕，笑意犹挂在唇角，眼中的泪大颗大颗滴落，砸在地上。

她抹干眼泪，从竹篮里拿出祭品，一一摆好。

“九哥，我们的女儿长大了。她长得很像你，脾气也像，做事果断稳重，最像你的就是重情重义，不像我……”苏陌拿起酒壶，小心地斟好两杯酒，“当年的我傻头傻脑的，可是没少给你添麻烦。”

苏陌左右手各执起一杯酒，含泪浅笑，“九哥，我陪你喝一杯吧！”言罢，左右手中的酒杯轻轻一碰后，她将其中一杯酒轻洒入地，自己把剩下那一杯一饮而尽。

许久未饮酒，猛灌下一口，有些刺喉，呛得她连连咳嗽。

苏陌掏出锦帕，将墓碑擦拭干净，盯着那经历数年的风吹日晒，有些斑驳的字迹，喃喃道，“九哥，以后我会经常看你，为你抄经超度，连同谢风那一份。如今的我儿女双全，谢风待我也是极好，唯一的遗憾就是有愧于你……”

她倚着墓碑忆起往事，时而哭，时而笑，一直待到日头西沉，才惶惶然地拖着发麻的双腿回去。

心里的负累卸下，没有了愧疚，苏陌每日都很坦然地为刘缓抄着《地藏经》，然后拿到灵县的佛寺里供奉，再拿到刘缓坟前焚烧。

布衣素食的苏陌随着时日的推移，心也慢慢静了下来。爱恨痴缠理得清，心里也越发爱得放肆。闲暇下来，她给谢风写的信已有厚厚一大摞，半个月一次从大炎帝都送来的信件从未间断过。有时是谢风的信件，也有谢灵和陆英的，但大多数是木兮和谢珵的。

木兮和谢珵的信最多，也最厚，每次都是好几页纸张，写得密密麻麻，从师父不满两人调皮罚抄课本到父君又带他们去军营，亲自指导他们操练，都事无巨细说得很详细，字里行间可以看出两个孩子对父君又敬又爱。

谢灵和陆英的信上则大都是谢灵啰里啰嗦说了一大堆，临了在信尾缀上一句：陆英问你安好。苏陌每每看到，不禁笑着连连摇头。冷面毒舌的陆英，有了灵动活泼的谢灵，日子一定过得很精彩。

至于谢风的信，苏陌却是一封也没有回，哪怕案几上已经堆满了写给他的信。苏陌抚着手腕处的红色疤痕，眼神恍惚。那年受了腐蚀皮肉的毒药，她与他手臂上皆留有红色的疤痕印记。

“……我一个缠臂金，你一个血玉镯，这是我们永远的定情物……”

“……旁人的定情物都是死物，你我自然不同于旁人，我们的定情物是刻在骨肉之上，溶于血肉之里……”

……

苏陌想起之前的种种，心内复杂，却只是让信使稍口信回去，“……望郎君努力加餐，勿念妾……”

日复一日，苏陌过得极其平淡，吃穿用度虽远不如在帝都时精致，却是极其舒心。

谢风的屋后有块空地，种上一些应季的蔬果，也够她一人的日常食用，多出来的她就全送给了胖嫂。

胖嫂家的几个儿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大小伙子像是不知道饥饱，肚子里装了几碗饭，仍旧喊饿。胖嫂每每愁眉苦脸地和苏陌抱怨时，苏陌自然也能听清那抱怨背后的欣慰。看着儿女一天一天的长大，即使自己的眼角起了皱纹，鬓旁添了霜白，心中怕也是欣慰的。

苏陌平日里多蒙胖嫂一家的照顾，手头上有些银两，自然也尽己所能地接济一下胖嫂。好在胖嫂一家也是知恩的人，几次三番之后，两家人相处得像是一家人。

亲力亲为地张罗着自己的生活，苏陌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健康起来，瘦削的双颊也添了些肉，人看着比初来流水村精神了许多。偶尔她会去后山挑一块最高的地方，看向大炎帝都所在的方向，一个人静静地坐着……

碧空如洗，白云如絮，暖阳下青草的清香味更甚。微风吹拂，带着花香袭来，整个人置身在这天地间，享受着大自然的恩惠，心境更加开阔，内心也越发柔软。

谢风，我在流水村等着你，只盼夫子勿忘你我的约定！

一日，天色阴沉，阴雨绵绵。

左胸处的旧患隐隐作痛，静不下心来抄经，苏陌索性打开木窗，向外望去。

外面绵绵细雨，天地之间一片灰蒙，万物皆仿若披上薄纱，朦胧清润。苏陌看着细雨，兀自发着呆。

忽听到有马蹄声越来越近，前两日刚有信使从帝都带来书信，今日怎会又来？莫不是……他出了什么事？

苏陌心头发慌，猛地站起身来，跑到院门前，打开柴扉。

－－－－－－题外话－－－－－－

大家猜一猜来者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