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派*

金羊部的袭击一直没有到来，楚守朴说这是因为大金实在太显眼，整个襄武城都知道王府里养了只巨犬，鬼羊部内应覆灭的消息难免不胫而走。

张永三和大金约法三章，不准跑出王府，不许袭击他人，不得靠近马匹。

大金极通人性，数月里从不逾矩，每天在王府内散完步，就乖乖的守在他身边，王府中整日车来人往，他只是远远的躲开。

但也许是龙灵相亲，每次见到张铁匠父子和归心定，他都会摇着尾巴冲上去打滚撒娇。

张二七已经不再帮张铁匠打铁，他的学习日程安排的满满当当，每日清晨，出发去蒙塾和孩童们一起上识字课，用完午饭，再去给军属子弟开办的书院里读书学习。

无论在哪个课堂，他都是学生中年龄最长的，个头体型也都是最高大的，蒙塾里五六岁的孩童们捉弄他，编了儿歌见到他就拍手唱。

“二加七得九，白丁张笨牛，二七一十四，笨牛不认字。

张二七不仅不以为意，回到家中还教张永三唱，气的他也编了首儿歌让张二七反击。

“九减二得七，二七不可欺，七加二得九，打烂孺子头。”

当天中午张二七下课回来，张永三兴冲冲的问他战果如何，他哭丧着脸掏出一沓宣纸。

“我光顾着背你那儿歌，今天复课把昨天教的十个字忘了，先生罚抄一千次。”

十五六岁的书院同学倒是对张二七敬爱有加，因为只有他够年龄可以去酒肆沽酒。

他们每晚的聚饮之处就是金羊部夷人挖的地洞，这是张永三找的地方，他自然也常常撇下少不渝参与其中，大金就成了在地面棚屋里放风的看门狗。

坏小子们都是军官家属，包括了奎狼营都护罗用的长子罗虎，陷阵营都护周宪的双胞胎周颐和周肖，斥候营都尉钱乔的幼子钱报春。

这四人加上张二七和张永三，一起成立了一个叫作地鼠帮的地下组织。

张二七买酒功高，被公推为帮主。

军师张永三命自小习画的帮众钱报春为本帮绘制了旗帜，二尺白布的中央，一只醉醺醺的地鼠抱着个沉甸甸的酒葫芦。

几人初看都觉得这大旗毫无气势，但想想帮中事务除了聚饮闲聊，就是钻在地洞里斗鸡逗狗，也并不需要什么气势，便都坦然接受了。

这一日，天气已是隆冬，城中积雪覆地，大金呼出的白气使整个棚屋烟雾缭绕，六人在地洞中点起一堆篝火。

张二七打开酒坛的泥封，水酒寡淡，几无酒味，罗虎抱起坛子灌了一嘴，噗噗的吐出几块冰碴子。

“帮主，这酒是别人洒在雪地里的吧，你连雪一起挖出来装进坛子的？”

他哭丧着一张四方大脸，浓眉大眼都被冻的缩成了一团。

“店家说了，今年粮食歉收，到这个节气，已经没余粮酿酒了，都是陈酒兑的水，将就喝点吧。”

张二七尴尬的摊手。

“欠收欠收，这两天我家里都吃窝头了，十几年都没遭过这种罪，少季卿这老狗真狠毒，不让内地郡县卖粮食给咱们。”

双胞胎中白白胖胖的周肖不满的抱怨，吃不好对他来说是天底下最大的折磨，而像周家这样奎郡内首屈一指的高门大户都吃了窝头，郡内粮食短缺的状况也就可见一斑了。

张永三觉得有点不是滋味，他和张铁匠一家住在郡王府里，每日的食物都由王府统一配给，自己出身本是低贱的官奴，如今竟然有些不知民间疾苦了。

“前几日我去东南边胃郡的军营给爹送冬衣，看见兵丁们在烤狍子吃，那个香啊，听他们说，娄西县东北边的树林里，最近有好多狍子从胡域南下觅食，不如...”

高高瘦瘦的周颐抹着口水出了个主意。

“打猎？走走走，咱们什么时候去？我有半个月都没吃肉了，就算打不到狍子，打点雀儿寒鸦什么的也行啊。”

罗虎立刻拍手表示赞同，这几人都是家学渊源，个个都有些武艺，说起打猎不仅嘴痒，心中也不禁有些技痒，唯一的例外是钱报春，他胆子极小，平日里只喜欢舞文弄墨，折腾些书法绘画。

“外面这么乱，永三之前说了，娄郡林子里都是死人，有死人就有吃死人的狼，我可不敢去。”

钱报春嘟囔着打退堂鼓，罗虎站起身来，把拳头捏的咯咯作响。

“报春，你这是想退帮？你可知退帮的惩罚？”

退帮的惩处措施张二七根本没定过，但钱报春见罗虎这凶神恶煞的样子，竟是吓得连连点头。

“知道，知道，不敢退不敢退。”

张永三挪到他身旁坐下，揽着他肩膀，又指了指头上的棚屋。

“报春啊报春，就算有狼又怕什么，军师我可是养怪兽的人啊。”

*冬猎*

第二日清晨。

罗虎，周颐和周肖各自从家中偷了三匹马，钱报春不敢偷马，只能坐在罗虎背后，四人三马在雪中缓缓而行，他们身后十丈开外，张永三和张二七骑在大金的背上，它脖间系着那面毫无气势的大旗。

六人前晚手脚并用的忙了一宿，将棚屋地面掀开了一个能供大金通行的洞口，现在都有些睡眼惺忪四肢酸痛。

四周雪片纷飞，大金走着走着就要甩甩身上的积雪，张永三使起攀灵术，在它背上趴的稳稳当当，张二七只得死命拽着两撮狗毛不撒手。

半日功夫，地鼠帮已经东行到了娄东县的境内，娄东县本多丘陵草木，如今白雪皑皑之下，却只见数十里连绵不绝的军营和雪中冒头的成片树桩。

“咱们从这里折向北边，离着军营远点儿，这片是我爹管的，被发现了大家都得挨板子。”

骑在最前方的罗虎打着手势高呼。

向北走了数里，眼前终于出现了一片头顶白雪的密松林。

“到啦！到啦！”“哈哈哈，打猎喽！”

前面四人欢呼下马，各自将马拴在松树上，张永三拍了拍大金的背，大金懂事的趴下，兄弟二人翻身跃下，他回头看张二七，他竟有些筋疲力尽了，手扶膝盖大口喘着白气。

密林森森，雪没脚踝，张二七，罗虎和周家兄弟各持弓弩兵刃踏雪前行，张永三手握水猿弹弓走在一旁，钱报春躲在几人的背后啃着白面窝头，最前方是大金，它鼻子贴着地面四处嗅着猎物的踪迹。

往林中走了约半个时辰，大金忽然“嗷”的一声飞身窜出，地鼠帮众人连忙大步跟上，只见它矫捷的绕过一棵棵松树，三步两步就跑的没了踪迹。

“咱们就在这儿等吧，它会回来的。”

张永三叹了口气，背靠一根树干歇了，众人也不知从何追起，只得停下脚步吃粮的吃粮，喝水的喝水。

片刻后，大金果然又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之中。

它欢腾的往回飞奔，身后雪地里留下一路的鲜血，跑到众人身前一扬脖子，一头灰狼的尸体砸在地上。

众人惊喜万分，互相击掌庆贺，大金也不住的摇着尾巴，讨好着索取表扬。

两个时辰之间，帮众们一箭未发，只等着大金四处出击，天色将晚之时，它背上已经捆着两只狍子三条灰狼，身侧的金毛上还绑了几只野兔。

“帮主，鸣金收兵吧。”

罗虎笑得合不拢嘴，学着样子单膝跪地向张二七禀报，张二七大手一扬，地鼠帮开始寻着来路往林外撤退。

走到半路，林中远处忽隐隐传来兵戈交击之声，然后是听不分明的一阵喧嚷呼喝，众人心中一凛，都停下了脚步躲在树后，大金也趴在雪地之中。

“听这声音似乎有三五十人，是巡逻队吗？”

周颐低声问道，张永三摇摇头。

“巡逻队不会如此喧闹，可能是兵丁在捉拿细作。”

“怎么办怎么办，细作我不知道，但我若是被他们拿住了，爹非打烂了我的屁股。”

罗虎惊慌失措的躲去了大金身后，罗用平日里对他管教严格，城中孩子都知道，只要罗都护回城，都护府内当晚定有一阵鬼哭狼嚎。

过得一阵，一个人影终于出现在密林深处，雪地反射着夕阳余晖，照在那人身上，看不清他的脸，只见他须发蓬乱，浑身鲜血淋漓，拄着一杆乌黑的长枪当拐杖，背上似背负着什么重物，压得他只能弯腰奔跑。

背后数个黑影追至，弓弩齐发，他也不回头，脚下用力一踩，轻盈的侧身躲开，又继续向前狂奔。

“追他的不是本郡的兵丁，是斗郡的黄衣兵丁啊！”

周颐低声惊呼。

张永三揉了揉眼睛，看清了那人的面孔，满面血污胡须之下，他一张年轻的脸孔棱角分明。

“魏瑾！”

张永三惊呼，眼前衣衫褴褛如同血人的男子，分明竟是一年前负气出走的魏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