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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功罪锦衣卫》第一章 剑泣兵车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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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亡千古繁华梦,诗眼倦天涯。孔林乔木,吴宫蔓草,楚庙寒鸦。数间茅舍,藏书万卷,投老村家。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此曲出自元朝剧作家张可久之手,说的是读书人面对国运难测兴衰无常的世道,选择隐居山林,不问世事。没有案牍劳身,没有长伴君侧的如履薄冰,没有斡旋官场的阿谀奉承。眼前是青山绿水,阡陌纵横。陌上人如玉,守拙归园田。殊不知自从那位乞丐皇帝登上皇位之后,读书人的境遇再也回不到唐宋时期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时候了。

“你在那里念什么呢?”一声严厉的斥责声打断了正在院子里信步吟咏的少年。那少年姓秦名青字怀英,凤阳人士。祖上世代务农,祖父曾追随明太祖朱元璋,立下几个战功,所幸没有丢掉性命,按战功领到几亩良田。其父专心务农勤勤恳恳,将家境经营的还算殷实。其母本王氏是大户人家小姐,年轻时也是貌美贤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后因家中横遭抄没,经媒人介绍下嫁农家。虽然没有锦衣玉食,玉枕华褥,却也能操持家务,相夫教子。对怀英管教甚严,由重其言行。

“回母亲的话,前些日子进城里卖粮,在一个小书摊上翻了几本书觉得还不错就买了回来。”怀英恭恭敬敬地向母亲行了一个礼,低着头,小小地回答道。秦母拿过那本诗词,翻了几页。面目的表情就像清水中打翻了墨汁一般立刻阴了下来,呵斥道“孔圣人的书不读,偏偏读这些淫词艳曲!怪不得几次都考不中!”怀英吓得身子一颤,随后赶紧向母亲认错“孩儿知错了,上个月刚刚参加完考试,金榜公布还有些时日,这次定能考中”秦母怒气未消,将手中的书顺势丢入炉火中,问道:“真不知道为什么你爹非要你读书做官,明争暗斗、勾心斗角,有时还得把命搭上,这世道还不如安贫乐道,本本分分,安心务农。”怀英每每听到母亲这番说辞,心中就甚是不悦,但又不敢显露出来。只得笑着说道:“母亲说的是,我读书只是为了陶冶性情,不求功名利禄。”

秦母一眼就看穿了怀英的心思,她知道这孩子从小便很有志气,不甘心在这田里行间度过平平淡淡、安安稳稳的一生,总想着要出人头地。对一个血气方刚,想要宏图大展的年轻人讲那些历经了人生大起大落,尝尽了世间冷暖的人生感悟往往无异于对牛弹琴。秦母所能做的只有每日吃斋念佛,希望能为儿子祈求多福。“收拾一下行李吧,天气越来越凉了。”秦母放心手中的针线,向厨灶走去。

傍晚,秦父从田间劳作归来,一家人坐在饭桌上其乐融融吃着晚饭。怀英把明天进京的事情告诉了父亲,父亲开心的大笑起来,说道:“这次不中也没关系,今年年成不错,回来给你娶个媳妇,有好多人上门提亲呢,老爹我给你精挑细选了一个。邻村王举人家的闺女,出了名的美女。考中了,咱就当官去,考不中回家取妻生娃,多好!!!”秦父虽是农民,没读过书,但是种着父辈们留下的良田,不愁吃穿,唯一的希望就是这唯一的儿子能够出人头地。父子俩都开心地大笑起来,唯独秦母王氏轻锁眉头,一副忧虑的神情。

一觉醒来,怀英整装待发,辞别了父母之后向驿站走去。一路上秋意正浓,踏着枫叶,吹着凉爽的秋风,心中想着王举人家的女儿长什么样子呢?这位弱冠少年,身穿一件青衫,头裹四方巾,和普通的读书人没什么区别。论相貌来说怀英不是那种风度翩翩的谦谦君子,他身长修八尺有余,仪表堂堂,每天读书练字之余习得点拳脚功夫。因此他的身材宽肩厚背、孔武有力,背着大包行李依旧快步如飞。

到了驿站之后,清点盘缠,坐上马车,一路春风得意,几日便抵达应天府。话说朱元璋亲自带兵分三路用十天时间攻破集庆路,改名应天府,定都于此。沧海桑田,几经战乱,在朱元璋的整治下,如今这里已然是一副盛世空前的景象。雕梁画栋,车水马龙,从正阳门进入城内是一条可供十二辆马车并排行走的白色石板路,路面光滑整洁,借由工匠们细细打磨。道路两旁有各色美食菜馆,青楼作坊,赌场茶楼,达官府邸与,应接不暇。整座应天府共有居民一百二十六万之多,除去达官显贵、地主富商,还有各国商船使节,异国传教士等等。天子脚下、皇威浩荡、百废俱兴、万国来朝。

怀英对这眼前这番景象已事再熟悉不过,因为三年前他已经参加过一次科举考试。古人云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这科举考试没个十年半载的功夫根本考不中,一旦考中那就是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从一介草民一下子就成了天子门生。进士及第是多少穷苦书生毕生追求的梦想。怀英做梦都想着金榜题名、衣锦还乡,但无奈这八股考试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要想通过这八股考试倒背四书五经那只是最低要求,光靠死读书根本就无法写出能令考官们满意的文章。

明日正午,金榜就要在翰林院公布。此时来自全国的贡士都来到了应天府,焦急的等待着考试的结果。他们有的和怀英一样正值弱冠之年,风华正茂,举手投足间皆透露出一种儒雅之气,轻摇折扇,提笔吟诗。有的已是不惑之年,双鬓微霜,老目浑浊,俨然一副饱经沧桑的神情。

怀英寻得一间客栈,安置好行李之后,坐立难安。因为明日金榜公布如果未能中第,自己又要回到田野乡村苦读三年。每日寅时起床就要开始诵读那些四书五经,经年累月已是烂熟于心。儒家讲半部论语治天下,怀英从来不信,在他看来通百家之言才能算得上是真正的大学士,仅仅研读一家之言,难成国之栋梁。但是无论如何,科举考试只考儒家经典,其余的书目一概不考,这令怀英感到尤为痛苦。

天色尚早,怀英准备出门走走,找找附近的茶楼,希望能借助品茶的功夫平复一下忐忑的心情。走了没多久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呼唤他的名字,怀英一回头,发现来者竟是曾经和自己寒窗苦读的自己的好友赵文渊。此人和怀英本是同乡,自由聪慧过人,有一目十行过目不忘之才,当年也是凤阳出了名的神通,一次考试就以探花脱颖而出,拜翰林院庶吉士,专职为翰林大学士草拟文章,年纪轻轻,前途不可限量,着实令人艳羡。赵文渊一见怀英便亲切地寒暄起来,二人已是多年未见,相见甚欢。随后文渊便邀请怀英到家中做客,怀英欣然答应。

赵文渊的府邸位于应天府的西南角,距离翰林院大约半个时辰的车程。二人一边走着一边聊了起来“文渊兄现如今宏图大展前程似锦,可否与小弟说说,这翰林院庶吉士的差事如何啊?”怀英半开玩笑地问道,本以为赵文渊会给自己描绘出一幅锦衣玉食,达官显贵的生活画面,每天鲜衣怒马、仆从紧簇好不威风气派。可熟料赵文渊谈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做出一个缄默闭口的手势,示意怀英住嘴,然后停下脚步谨慎地环顾四周,发现别无异样之后,拉起怀英的衣袖快步拐到一条不起眼的巷子中。怀英一时有些困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得快步跟上。

二人一路上快步小跑,来到了一座宅院门前,赵文渊急促地上前敲了几声门,来开门的是一位年岁已高的老妪。二人进到院内,赵文渊方才松开怀英的衣袖,喘着粗气说道:“怀英你有所不知,皇帝前些日子颁布新的律法,其中有一条为闹市区妄论国事者弃市,附和者流三千里。你刚刚言辞轻佻,态度傲慢,我担心你口无遮拦惹来杀身之祸。”怀英听问道这番言辞之后倒吸一口凉气,之前只晓得皇帝喜好严刑峻法惩治贪官污吏,却不料平头百姓竟然能因失言招来杀身之祸。

赵文渊见怀英一时噤若寒蝉,呆在那里,便笑道:“哈哈,贤弟莫慌,还没有听说有谁妄论国事而人头落地,估计只是惊醒百姓,不要听信贼人煽动造反而已,皇帝爱民如子,怎么可能。。。。”

赵文渊话音未落,只听一阵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二人刚走出宅院就看见街上的人都深色惊恐地往一个方向跑去,怀英拉过一人问道为何如此惊恐。那人脚步不稳,险些摔倒,回头答道:“斩首了!斩首了!好多人!脑袋都挂在城门上面了!”

“进来也没听说应天府有什么罪大恶极之人将要行刑,况且这这金榜题名前夕也不是执行死刑的日子呀?”怀英诧异的问道。赵文渊脸色阴沉,他料定这斩首之人定然是一个大人物。“我们过去看看吧,总有不好的预感。”二人于是随着人群快步趋赶,马上就要到城门口了,突然急匆匆的人流停了下来。

“怎么不走了,城门口马上就到了。”怀英踮起脚,不停地张望着,可惜看热闹的人实在太多,他根本看不见前方发生了什么。这时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渐渐没了声音,怀英越来越摸不着头脑,正在那到处打听就被赵文渊一把拉到边上。

“快跪下!快!”赵文渊赶紧将怀英按到在地。

“你这是干什么?!”

“别说话!!!把头低下”

拥挤的人群如利剑掠过一般迅速地从中间一分为二,让出一条宽阔的道路。不一会就听到两排整齐的马蹄声,那马蹄声不快不慢,整齐划一,约有二十余骑高头骏马,在前方先行。连马带人皆身披重铠,手持斧钺,面目被铠甲遮住不能辨认。其后紧跟着十余名护卫,那些护卫的装束怀英从未见过。他们身着朱红大袍,腰带佩刀,悬挂金牌,每人手里都持有一个灯笼,只见那灯笼看上去极其丑陋肮脏,底部穗子竟然不停地有红色液体滴落。怀英仔细一看,大惊失色,原来那红色液体竟是鲜血。那些卫士手里所持的灯笼竟是人皮所制!!!

队伍继续向前,但是之后的情形怀英已经不太能入眼了。只记得队伍的最后是八匹骏马拉着一个沉重的铁箱。那个铁箱看着能有千斤重,四周严丝合缝,只有一扇巴掌大的铁窗,好像是用来透气的,里面不知道关着哪位罪大恶极之人。

怀英见到此景险些昏厥过去,被赵文渊扶起之后迅速的带回家中。整整一晚,怀英似乎是受到了不少惊吓,发起高烧,昏睡过去,睡梦中似乎是感受到了极大的痛苦,手脚不停地来回乱舞。赵文渊煎了几副药给怀英喝下,逐渐稳定了下来。

第二天早上,怀英费力地睁开双眼,发现赵文渊在床边守候一夜,便转过头问道

“我昨天是怎么了?”

“你昨日受到了惊吓,生了场大病,还好我这里有太医的良方,现在你只要休息几日便可痊愈。”

“不行,今天是不是金榜题名的日子,我还要去看看我考中没有”

怀英说着便要下床,手臂一抖,险些栽下床来。赵文渊上前扶住,用沮丧的语气低声说道:“开榜的日期延后了。”

“延后了?科举考试乃是国家大事,从未听说过有延后的。”怀英靠在床边,脸色苍白,虚汗直流,现在的他说每一句似乎都在用全身的力气。

“你还是好好休息,朝廷这几天似乎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总之,有消息我会马上告诉你的。”

怀英神情恍惚,吃过药之后又昏睡过去。在睡梦之中他似乎来到了一片阴森的坟地,到处都是没有墓碑的坟头。阴风阵阵,还没有烧尽的纸钱满地飞舞,是不是还传来荒郊野岭豺狼虎豹的嚎叫。怀英步履蹒跚沿着那条仅有的小路向前走着。霎时间,阴风骤起,将四散的纸钱刮成一阵旋风,将怀英紧紧围住,耳畔响起阵阵幻听犹如黄泉鬼哭,冤魂野鬼。怀英此时处于极度的惊恐之中,他奋力地冲出旋风,不知方向地狂奔起来。

砰地一声,怀英不知被什么人撞到在地,这一撞让他的心暂时冷静了下来。自认为得救的怀英双手撑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抬起头正要问撞到的人,他面前的那个人却比刚才坟场中的景象更令他感到惊恐,因为站在他面前的正是白天在街上看到,那位手持人皮灯笼的红衣带刀侍卫。

怀英啊的一声从梦中惊醒,此时已是傍晚十分。赵文渊似乎还没从翰林院回来,怀英身体似乎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但是总感觉有一种隐隐的不安。穿好衣服之后,怀英走出房门,来到街上,看到街上连一个人都没有,所有店铺都提前关门,连一声狗叫都没有。来到鼓楼城墙下,看见城墙上贴着十余张告示,上面写着十余个人的名字,后面用朱红色的颜料写着“因蓄意谋害皇上而处以剥皮实草刑”几个大字像血书一样,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格外渗人。

“喂!前面的!你是干什么的,把你的户贴拿出来”

怀英猛然回头,只见两名捕快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他身后,面色凝重,冷目直射。

怀英盲从口袋里衣襟里拿出户贴,递到两位官爷手里。那捕快接过户贴,连看都没看就质问道:

“哪的人啊!?”

“回二位官爷,小生是凤阳人士,来应天府参加科举。”

“呦!你是哪个村的穷秀才啊!你知不知道现在都什么局势了,整个朝廷现在都在忙着审叛国造反的罪将蓝玉,哪有功夫顾得上科举,你赶紧收拾行李,哪来的回哪去!”

“哎?!我辛辛苦苦,寒窗苦读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能够通过科举考取功名,为国效力,怎么能不公布结果就让我回家呢?”

那捕快顿时起了怒火,手握腰间钢刀,厉声道:“走不走!不走跟我去衙门大牢。”

怀英赶紧做出满脸谄媚的表情回应道:“是是是!官爷我这就回去,您别跟小民一般见识。”那两个捕快反手将户贴甩到怀英脸上骂道:“还不快滚!要不是衙门大牢现在装不下人了,今晚肯定把你押过去!”

怀英慌慌张张地往赵文渊家中走去,刚刚走到巷口就看到巷子里挤满了官府的人。怀英警惕地躲到一颗树后面观望。没错,那条巷子里只有赵文渊一户,赵文渊一定是出事了,而且,没准和皇帝正在御审的大案有关,这该如何是好。

怀英赶紧离开那里,此时的他身无分文,在应天府举目无亲,只有赵文渊一个熟人,如今还有可能遭遇大难,一时间怀英走投无路,眼看着天色一点点变暗,宵禁的时辰马上就要到了,宵禁一到再在街上闲逛就会被捕快们抓去问话。

不知不觉,月色渐渐升起。怀英一边慌慌张张跑路,一边东躲西藏寻找可以过夜的地方。高烧初退,再加上精神长时间高度紧张,怀英早已经疲惫不堪,他靠着一户人家的院墙歇歇脚,同时他还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生怕遇到夜巡的捕快。

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还没等怀英歇过气来,街上就传来了捕快们的说话声,怀英赶紧寻找周围有什么可以遮挡的东西,找了一圈什么都没有。正在这危机关头,怀英眼前一亮,发现院墙的旁边有一棵树,这可真是救命稻草啊。怀英身手敏捷几下就爬到树上,跳进院子里,心想,也只能逃到别人院中,大不了在牛棚里凑合一宿,天亮了再想办法。

怀英一头栽在牛棚里的草堆里,他太累了,困意如巨石一般压了过来,也顾不上牛粪的臭味,直接将甘草盖在身上,就在怀英意识沉入睡梦的一刹那,他突然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没错,这户人家的牛棚里没有牛!

怀英的意识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为什么!这家人的牛哪去了?!怀英走出牛棚来到院子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推开房门走进屋内,原来这户人家刚刚被官府的人抄家,家里只要是值钱的东西都被官府的人拿走了。

蓝玉究竟犯了什么罪?!为什么牵扯到朝中这么多官员?!怀英从散落满地的书籍和笔墨纸砚中找到线索,这户宅邸的主人名叫叫张继,任兵部武库司员外郎,从五品,算不上什么大官,而且根本就是一个没有实权的文职,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参与谋反呢?怀英越想越乱,这几天发生的事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他现在唯一清楚的是朝廷即将迎来一场腥风血雨,而他的好友如今身陷牢狱,就连他自己也有可能牵扯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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