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柒一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高三下学期的课表时，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然而真的开始按照课表上课后，倒是觉得还好，还能受得住，没有看起来那么吓人。

但是，原本一周三次的自习课一下子压缩成一周一次的变动，让林柒一着实有些不习惯。原本，自习课上林柒一都会将前几天没完全弄明白的知识点再重新学一遍，防止不会的东西越来越多，现在自习课时间被压缩得只剩下40分钟，折起来作为记号而从书本边上露出来的页脚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自习的时间被挤占后，都用到了随堂考上，语数英理综四门轮流着来。以至于，开学才两周，林柒一就觉得已经像过了好几个月那么久。

李艾在上课铃响起之前就已经趴在桌子上了，铃声停止了也仍是一动不动。原本，林柒一以为她只是趴着闭目养神，用圆珠笔头轻轻戳了戳她之后，才发现她是真的睡着了。

一周一次的自习课，而且很大概率陈娟不会马上到教室，林柒一盯着被自己举到女生肩膀位置的圆珠笔的笔尖看了一会儿，犹豫着是否该立刻叫醒她。

其实，自己对于补觉的需求也十分强烈。而且，自己很能体会那种在熟睡中被叫醒的感觉，特别难受。只不过，今天的睡意被关卉然明媚无邪的笑脸驱散了。

思考着是否要叫醒李艾的女生，下一秒就出了神。

刚才，关卉然，又跑来找叶辛年了。

大年初一那天在奶茶店遇到叶辛年和关卉然之后，整个寒假林柒一都没有再碰见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这让林柒一不稍稍减少了对于自己当时那句“你好啊”的细细咀嚼。

不过，大年初一那天晚上，林柒一失眠了，而且失眠得厉害。

原因就是自己当时那句听来有些阴阳怪气的“你好啊”。

当时，关卉然跟林柒一打完招呼就没了下文，乖巧地站在叶辛年身侧，嘴角噙着恰到好处的笑意。然后，叶辛年朝她勾了勾嘴角，抬步离去了。

为什么要笑？林柒一想了一整个晚上都没想明白。自然了，她不可能发信息问叶辛年，问关卉然更是无稽之谈。一直挨到开学，想着见到叶辛年时，从男生的举手投足之间总能得到点什么有用的讯息，然而事实是，没有，男生现在看到自己时的表情，就是挂着淡淡的笑，隐隐能看到酒窝的那种。关卉然也是，只是笑意比叶辛年浓了许多。

这两个人到底要向自己表达什么意思呢？

林柒一问过袁缘，可是袁缘只丢给她一句话，“这么明显了你还看不出来？”

明显么？不明显吧

如果真的那么明显的话，为什么自己对于两人嘴角边笑意的解读出现了了那么多的可能？难道不应该十分笃定么？自己看不懂叶辛年要表达的意思还算正常，可是为什么连带着连关卉然的表情自己也看不明白了？

“咳咳咳。”清嗓子的声音悠悠传进耳中，和着高跟鞋接触地面的声音引得林柒一突然回过神来。

打了个激灵，林柒一猛地伸出手，粗暴地将还趴在桌子上会周公的李艾摇醒。

脚步声渐渐靠近，女生却还处在十分不乐意地转过身找寻是谁扰了她的美梦的状态之中，睡眼惺忪、双目无神。

林柒一只好朝着李艾的大腿狠狠地掐了一下，然后正襟危坐装作看书的样子。

几秒钟之后，陈娟明黄色的大衣衣摆出现在了林柒一的余光范围内，然后朝着讲台上移动而去。

李艾低着头抬手去揉了揉眉心，然后又将手移到后脖颈捏了两下，这才常常算完全转醒。

林柒一轻轻吐出一口气放松了下来，正好听见抽屉里放着的手机的震动声。

昨天辉哥最后留的那道题做出来了没？陆遥

微微抬头瞥了瞥讲台上站着的陈娟，发现她的目光落在教室后方，林柒一赶紧猫身给陆遥回了条信息。只用了几秒钟，因为只回了个“嗯”字。

才将手机塞进抽屉，震动声又响了起来。林柒一立马将手伸进抽屉将手机握在手中，然后眼耳并用地注意着陈娟的行动。

那放学我们对一下思路。陆遥

看着男生发过来的短信息，呼吸微微停滞了几秒钟，深吸一口气后，林柒一开始编辑短信。

手指快速地在键盘上移动着，将心中的想法兑换成文字。

耳边传来李艾的轻声咳嗽声时，林柒一正好按下了发送键。然后将手机往抽屉里一塞，抓起笔开始算题。

我答应了李艾放学跟她一起去吃饭。柒柒。

应该够明显了吧？

应该已经很明显了。

你往前一步，我后退一步。你再往前一步，我还是后退。两个人之间的物理距离虽然没有变化，可是心理距离，已经很明显了。

而那一边。她前进一步，他没有闪躲，甚至有时朝她走过去，也很明显了。

才看完题目，将所有的已知信息都在图上简单标示好，写下了连笔的“解”字，林柒一又放下了笔。

既然已经这么明显了，为什么有人还要自欺欺人？有人还要忿忿意难平？

林柒一叹了口气，烦躁地从书本下抽出草稿纸，在上面胡乱画了几下，像是在宣泄着什么一样。

以前自己对关卉然，明明没有敌意的。

可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认真回忆起叶辛年朝她走过去的每个瞬间？甚至，在听到与叶辛年和关卉然相关的事情时，神色清冷地走掉？

课间，她倚在靠近教室后门的窗户边上抬头望天时，听见有男生在幸灾乐祸地起哄道“叶辛年，那个小学妹今天没来啊？”的时候，她看向那个男生的眼神里，不友好的意味那么明显。事后回想起来，让她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那个男生看到她后，神色怪异地住了嘴。然后，叶辛年回头看过来，而她抢在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之前，转身离去。

度量小了不少，小了不是一点半点。

以前，她也常常倚在哪个位置抬头望天，短暂地将自己的思绪交给空白。忘记课堂上每位科任老师强调的需要背诵记忆的知识点，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听听周围的人谈论的轶事传闻。

她不是没有听过关于“叶辛年和关卉然”的绯闻，其实她听到过许多次，也看到过叶辛年被关卉然叫走时的样子，但是，那个时候的平心静气，甚至有些事不关己的感觉，去哪儿了呢？被时间带到哪里去了？

她需要足够的时间，或者说至少是一整段完整的时间来捋一捋自己前后千差万别的态度变化，以及，想办法修复一下自己有些失控的情绪管理系统。

所以，她开始想念体育课的时光。

大概是因为，体育课上，她能够理直气壮地坐在阳光下发呆冥想，完全不用担心什么时候陈娟的身影会突然从身后出现。

所以，她翘课了。周五下午第二节，成非的课。

上课铃才停，林柒一就收到了袁缘的短信。

你是还在厕所？袁小缘

我这节课实在不想上，你帮我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吧。柒柒

然后，林柒一按下了关机键，看着屏幕完全暗下去，将手机塞进口袋里，抬步朝着修理区的方向走过去。

高中三年，这是她第二次翘课。第一次，是被叶辛年拉着，莫名奇妙地就翘掉了一节课，回程路上还被年记长抓个正着，最后写了1万字的检讨书。这一次，是自己的意愿，真真切切地意愿。可是，好像并没有不用听课记笔记的喜悦感，反而有些心情低落。

林柒一看着通往修理区的小路，四周的草坪上已经有绿草长出来，和上次看到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林柒一抬步就要往前走，却被一个男声叫住了。

“林柒一？”男声似乎还有些不确定，声音中带着些微迟疑。

林柒一先是咽了咽口水，在心中安慰自己“还好不是年级长”，然后才微微转过身去看那个叫住她的人。

说实话，她从未想过会在这个时候遇到，杨林帆。

自从他和袁缘不再出双入对，她就很少跟他说话了。没有刻意回避，只是他们两人之间的关联，似乎真的就只是建立在袁缘之上。

“你为什么翘课？”林柒一看着他迟疑片刻，嗫嚅着开口问道。这个时间杨林帆出现在这里，如果自己问一句“你怎么会在这儿”未免有些明知故问，而刚才看到叫住自己的人是他的时候，她就没打算隐瞒自己翘课的事实，所以，她选择问原因。

“心情不好，出来走一走。”男生抬步朝她走过来，“你也是？”

“嗯。”林柒一颔首。

说起来，她和杨林帆倒是有些相似之处。和杨林帆并排走在小路上，林柒一不自觉地这么想。

似乎两个人都为了学业，放弃了曾经走在自己身边的人。而曾经站在自己身边的人，现在身边都已经有了其他人。

还真是挺神奇的。林柒一心中苦涩一笑。

男生的双手插在校服裤子的口袋内，步履沉重地一步一步往前走着，丝毫没有要避开前方一步远的地方的一个略微凹陷的小坑，而是仍旧抬脚踩了上去，裤腿碰触到草坪上不安分地冒出来的绿草，然后又继续朝前走。

林柒一用余光瞥了一眼男生的动作，出声打破沉默，“你是不是经常翘课到这儿来？”

闻言，杨林帆看了林柒一一眼，然后轻笑了声，“被你发现了。”

竟然是真的。林柒一也看了杨林帆一眼，目光却不自觉地聚焦到了他噙在嘴角的淡淡笑意，透着丝丝苦涩。

林柒一见过杨林帆不好意思的样子、见过他看着袁缘的笑脸同样也笑着的样子、见过他因为不知道怎么安慰袁缘手足无措的样子，但是，他现在的样子，她确实没有见过。

“杨林帆。”林柒一轻声唤了他一声，就止住了言语。原本想要说的话，不知怎地就哽在了口中，像是一时间失去了说话的能力，怎么也说不出来。

男生轻声应了一声，却没有回头来看女生。而是仰头望了望天，仍旧继续朝前走着。

林柒一不自觉地停住了往前走的脚步，定定地看着眼前慢慢远去的男生。不得不承认，现在的杨林帆身上，蓄满悲伤的气息，虽然只是淡淡的，但是他的举手投足之间，都在向林柒一传递着，他并不快乐。

似乎是发现了女生的落后，杨林帆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她。见她杵在原地看着自己，他将手从口袋中抽了出来，保持着那个姿势突然问林柒一，“一个人看着另一个人的时候，如果眼中有光，那她就是真的很开心对不对？”

什么？林柒一不解他突如其来的问题，微微皱了皱眉。细细品过他的话之后，点了点头，回答道：“应该是吧。”

“那就好。”说完，杨林帆朝林柒一微微弯了弯嘴角，然后又抬步朝前走去。

林柒一看着他又朝前走了几步，突然紧握着拳头用力朝着杨林帆的背影喊起来。，其实，你当时如果再坚持一下，或许”

或许你和小缘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或许”之后的话被她咽进了肚子里。好吧，她又开始“假设”了。

林柒一低着头，却能感觉到杨林帆的目光投射到她身上。

“她那段时间，非常难过对不对？”杨林帆问她。

“杨林帆”林柒一有些不忍，平复了情绪后抬起头轻声道：“那些，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都是过去了。”

杨林帆的话让林柒一心头一凛。她似乎忘了，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很久。

是啊，已经这么久了，难道男生心中都未曾认真咀嚼过事件的始末么？他是当事人，而自己只是个旁观者。杨林帆或许早就已经在思绪中反复思考过，只不过，还没有真正放过自己、真正释怀而已。

林柒一还在想着，男生的话徐徐传进耳中。

“你，后悔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