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柒一一直觉得，课堂上只有两种学生，一种是完全不怕被提问的，有些是因为对知识点已经烂熟于心，完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些是因为怎么样都不可能答出来，提不提问都一样。而另一种是没什么道理可讲，就是怕被老师提问的，一到提问时间就缩得像没长脖子一样。而自己，似乎从小到大一直都是第二种。

然而，在高三下学期这样寸金难买寸光阴的时候，自己心中竟然不止一次地涌起强烈的想要被提问的想法，甚至刻意去找老师的目光，似乎确实有点不正常。

不过，谁让自己逃课了呢。谁让自己听见成非的那一句“既然你这么厉害，那我以后就不用管你了”的时候，鼻头瞬间就酸了呢。

是啊，自从自己那天逃课之后，成非就真的没有再提问过自己了，一次都没有。

不过还好，方才他看了自己一眼。林柒一咬着下嘴唇睁着眼睛直直地看着成非的动作，视野像是固定了一般，一寸也没有移动。

班级里的气氛有些压抑。也许是因为连着下了一周的雨，也或许是因为这两天接连公布的月考成绩。

成非将夹在胳肢窝的试卷抽出来，在讲台上摊开，然后朝着生物科代表点头示意，“科代表把试卷发一下。”

李艾伸出手从桌子下方抓住林柒一的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哀嚎，“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林柒一忍着疼拍了拍她的肩，同时咽了咽口水。

成非方才看自己的那一眼，是因为自己这次考砸了还是考得还不错呢？

李艾的眼神一直追随着生物科代表手中捧着的卷子，在她和林柒一的卷子发到面前时才放开林柒一的手。

看到试卷上的分数，林柒一松了一口气，抑制住心中的笑意，收回落在试卷上的目光又看了成非一眼，如释重负的感觉瞬间席卷全身。

“天啊，我终于有进步了。”李艾拿到试卷抑制不住地感慨起来，后来来回回翻了几遍，有些难以置信自己竟然考了110。

兴奋之余，赶忙凑到林柒一面前了解她的情况。知晓之后发出张大嘴赞叹，“柒柒，你真的是黑马啊，怎么做到的！”

林柒一微微弯着嘴角，轻声夸赞她，“你也进步很多啊。”

于是，一整节生物课，李艾都像打了鸡血一样，精力充沛、热血沸腾，面对成非时不时的课堂互动积极响应、声色并用。

凭自己的努力考得好成绩，尤其是在原本自己不擅长、不抱太大希望的科目上，真的可以让人心情变好。

林柒一看着李艾的样子，不觉有些感慨，为什么自己成绩进步了，心中却积蓄着纷繁复杂的情感？

“怎么做到的！”林柒一耳边响起李艾的那一句感叹。从原本的≦110分到现在的135分，林柒一很清楚，分数并不是大风刮来的。

杨林帆的那句“你，后悔过么？”，成非的那句“那我以后就不用管你了”，还有被在意的人晾在一边的感觉，这些就是原因。

因为，这些感觉席卷全身的时候真的挺难受的。所以，只能让自己认真听课、复习，也许其中也有转移注意力的成分吧，但好在，回报和付出是成正比的。

可是，自己似乎并没有很开心啊。

拿到试卷后，林柒一蹭微微转过头去看杨林帆，当时他正低着头看试卷，从神色来判断，应该也还好。

那就好。林柒一当时这样想。

虽然两人逃课并没有被抓，但是成非到底是知道了，将两人叫到办公室问了逃课的缘由，什么都问出来，于是两人就被晾了半个多月。

林柒一仔细认真地算着时间记录着，从自己逃课回来之后，直到刚刚之前，成非都没给过林柒一好脸色，林柒一就在他的漠视之中度过了半个多月。

林柒一不知道杨林帆做何感想，但她觉得，他应该也挺难受的吧。毕竟，曾经落在他身上的注意力，就在俶尔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毕竟，他曾问自己，“你，后悔过么？”

后悔过么？

林柒一当时没有回答，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杨林帆。可是，几个月以来，当这几个在自己脑中反复出现又消失字真真切切被用话语的形式问出口后，心还是狂乱地跳动起来。

“天啊。柒柒，照你现在这个势头，要是真的参加高考，z大什么的还不都是小菜一碟。”

“柒柒，你又上榜了。”

尤其，李艾的话总是在两人一起看过排名榜以后提醒自己。每每那个时候，林柒一都会听见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跟自己说，你现在其实有实力上z大，你后悔么？

还有，短信收件箱里躺着的那条发件人名称为叶辛年的短信。

去哪儿？叶辛年

翘课回来，被成非训过之后，林柒一才开的机。收到了袁缘、陆遥、李艾的信息林柒一并没觉得有什么奇怪，可是叶辛年他，为什么又要给自己发信息呢？

林柒一想不明白，也不想去想。

这些，似乎应该彻底忘记。

4月份的风中已经少了寒意，甚至有不少人脱下了长袖校服，换上了短袖。

下课铃响彻后，紧接着传入耳中的是运动员进行曲。从播音室传出来的声响忽近忽远，远没有铃声那么刺耳。

林柒一看着陆遥将黑板上“高考倒计时”后方的数字从“51”改成“50”天，长长吁出一口气。

校领导的命令声裹挟着话筒啸叫发出的刺耳声响让整个班都动了起来，所有的学生都一齐朝操场上奔去。

“后面的同学跑步前进——”

粗略地计算，这句话似乎每一天都在重复，在以运动员进行曲为唯一背景音乐的情况下日复一日地提醒着所有的学生，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林柒一和袁缘曾经开玩笑地说着，你说校领导老师会不会在没说这句话的时候觉得这一天少了点什么啊？

除去雨天和周末，这每天都要重复的事情，突然中断了，好像真的有点怪怪的。

“好，从下个星期开始，高三的同学就不用下来做操了——”

记得高一下学期，也是在夏天来临的信号才刚刚出现的时候听见这个消息，当时自己和袁缘两人狠狠地羡慕了一番。然则，此时此刻，听着周边的喝彩欢呼声，林柒一却怎么也回忆不起两年前时的感觉。

甚至，微微握着的手心里出了汗。

因为，之后，就是保送名单公布。

然后，对于自己而言，一切就会像影视剧打板一样，“啪”地一声敲定所有的故事情节，没有更改的余地。

要公布了么？

林柒一低下头，用力将自己的余光往后延伸一点、再往后延伸一点，还是没能将男生的影子囊括进来。

自己终究还是没能走到能踩着他的影子前行的区域内。

真正地享受到了不用到操场上去做操的特权，林柒一觉得似乎还不错。总是在课间操时间跟袁缘手拉着手绕着高三教学楼转圈。

也许是离保送结果公布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关卉然出现在班级门口的次数越来越多。所以林柒一十分愿意将整个课间操时间都花在“眺望远方”、“多看绿色物体”的护眼行为上。然而，身边的袁缘频繁地低头抬头的动作，让林柒一察觉到她有话想说。可直觉告诉她，或许她不应该捅破这层窗户纸。

继续往前走了一段，袁缘终是将自己的手往后拽了拽，令自己停了下来。

“柒柒关卉然又来找叶辛年了。”

林柒一看着她，轻声应着，“嗯。”

其实她看到了，所以，才格外想要逃离教室。

“柒柒”袁缘还想说些什么，就被林柒一的话打断了。

“小缘，那是他们的事。”

对啊，那是他们的事。

明明很在意，却要装做不在意，甚至，在自己的好朋友面前都要极力伪装。咬了咬下嘴唇，林柒一在心中暗叹，自己自相矛盾的本事确实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一开始，林柒一觉得，伪装，是一种本事。

就像每次上台表演、发言时，每个人的心都在以120次秒的频率跳动着，但是，表面上却能看起来平静无波、驾轻就熟。就像每一次看到成绩排名榜上排在榜单前几列的自己时，即使心中已经在为自己没日没夜记忆的单词、没完没了演算的题目打上一个“值得”的标签时，也能淡然一笑，向着朝自己投来艳羡之词的同学说，侥幸侥幸。

后来，林柒一发现，伪装是一种本能。

尤其，是在听到“我校高三（1）班叶辛年同学保送z大”的时候，她确信，她的脸上是带着淡淡的笑意的。即使脑中像是轰隆一声鸣起一声闷雷突然屏蔽了周遭的所有声响，即使身边的李艾突然冲过来拥抱自己向自己传达她对于自己顺利保送h大中文系的道贺之意，她也依旧笑着，没有流露出半点悲伤的神色。

没错啊，她是应该开心的。

可是，为什么她在那个时候回头去看那个被簇拥在人群中的男生时，那么想哭呢？

尤其，在看到书立上的那本摘抄本时，林柒一不自觉地将手藏进口袋，把手机抓在手中，做着深呼吸。

一整个下午，林柒一都处在神游状态中。好在，周五下午只有三节课，讲的又都是学过的内容。所以，尽管林柒一看着书立上的书出神，也没落下太多知识点。

但她很清楚，那三节课里，她一个知识点也没记住，满脑子都是书立上的书。

她想，如果青春能够加以衡量的话，也许它的重量就和这一本一本垒砌起来参考书和练习簿一样吧。在不知不觉之中带走了无数个初次感受到的青涩情绪，每一本都曾经被无比嫌弃过，而每一本又都留下了多多少少的印记，承载着专属于自己的、不可复制的青春过往。

她的青春，似乎真的要结束了。

“柒柒，你在教室等我一下，我先去一下办公室。”袁缘跟林柒一打了声招呼，背着书包先离开了教室。

林柒一觉得，保送名单在周五公布，也算是给了自己缓冲的空间。跟袁缘约好一起去吃完饭，算是庆祝，但她没想到，她竟然还叫了叶辛年。

而且，这个消息一直到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只剩下两人之后她才知道。

才发现叶辛年也还在教室的时候，林柒一就有些不自在起来，作势就要往教室外面跑。

“她说了在教室等。”男生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教室里显得格外响亮。

厘清了男生的话要表达的意思，林柒一往外跨的步子缓缓顿在空气中，手足无措地拿出手机给袁缘打电话。

“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直到这句话重复了三四次，林柒一才硬着头皮又坐回了位置上。

在座位上装模作样地将书立上的书按照尺寸大小一一摆放整齐，又按照科目重新摆放了一次。甚至，她还将李艾的书立也照样整理了一遍。

又给袁缘打了几个电话，还是无果。

教室里安静得可怕，林柒一实在坐不住了，将手机往书包里一塞就准备到办公室里探探情况。

只是林柒一才起身，凳脚与水泥地面相互摩擦的声响就带出了叶辛年的话。他说：“我跟你一起去。”

接着，男生走到教室后门处关了灯、锁好门。

直到林柒一确定办公室的门确实已经紧闭，林柒一才稍稍忘了紧张，取而代之的是有些气恼，低咒一声：“到底什么情况！”

叶辛年看着女生恨不得对着办公室的大门猛踢两脚的样子，勾了勾嘴角，开口道：“还要再等等么？”

“等什么等！不等了！”林柒一愤愤地扭过身，在心中将袁缘骂了好几遍。

“你确定？”

林柒一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斩钉截铁地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

“不等了。”

叶辛年点了点头，“这是你自己说的。”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