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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缘英雄录》零四 除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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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青一拉雪君,疾身躲在路边的灌木丛后,只见一队官兵呼啸而过,扬起一阵飞尘,却未作任何停留,原来只是碰巧路过,并不是专程来追赶梁青雪君的。

梁青暗笑自己内心的惊弓之鸟的感觉,却也不敢再沿官道走下去。与雪君商量一下,顺着一条通往北方的小路信步而行。虽然没有了官道上的车马与喧闹,却也多了一份宁静与雅致,沿途山水相连,茂林丛生,景致甚为迷人,二人又无要事,因此行程极为缓慢。

这一日,二人走到一座大山脚下,看看红日西坠,沿途又没有任何人烟的迹象,不免感叹今晚又要露宿山林了。自从离了杭州,二人一路北上,已有月余,因为二人走的是小路,人烟极少,因此一个月之中倒有二十几天夜宿山林,不过二人也由此总结出了不少在野外夜宿的经验。

正想着,忽见前面不远处有一个黑物在动,体格庞大、行动迟缓,象是一只黑熊,或是一头野猪。

“它正好是我们今晚的食物。”梁青对雪君说了一声,拔出随身带的长剑,悄悄地跟了上去。这柄长剑是梁青在一个小镇上的铁匠铺中买来防身的,做工极差,但杀一只野兽却绰绰有余。

那头野兽尚未发觉梁青,梁青趁这个机会,挺剑直刺过去,但却猛地停住了手,原来那不是一只野兽,而是一个柴堆,下面仿佛还有一个人。

听到梁青的脚步声,那个人想回头来看,却脚下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梁青伸手将柴堆拉到一边,扶起了那人,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年妇人,大约六十来岁。

“老奶奶,这么晚了,你怎么自己来打柴?你的家人呢?”雪君跑过来,一连串地问道。

听到问及她的家人,那老妇人一声长叹,眼中似乎闪动着泪花:“一言难尽哪!你们是做什么的?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去?这山上野兽不少,可要小心了。”

“我们是赶路的,刚走到这里,不太熟悉这里的情况。”梁青怕雪君一不小心,将实情说了出来。虽然二人面对的是一个老妇人,但她的行为太过于古怪,梁青心里不能不有所防范。

“我家就在前面,如果你们不嫌弃,倒可以到我家里一坐,不过我家里简陋得很,怕招待不了贵客。”那老妇人话说得倒十分得体。

“那太感谢您了。”雪君抢着说道。或许是她太想到房子里过夜的缘故。这也难怪,她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一个多月来跟着梁青风餐露宿,与飞鸟为伍,与野兽相伴,的确是难为她了。

梁青拉过柴堆,背在身上,握着雪君的手,跟在那老妇人的身后,大约走了一柱香的工夫,才见到位于半山腰的两间小茅屋,屋顶是稻草搭成的,十分残破,墙角结满了蛛网。屋前是一块庄稼地,稀稀疏疏地种了一些谷物。

那老妇人点上油灯,要去忙碌着做饭,梁青止住了她,拿出自己随身带的干粮,分给雪君一些,把剩下的都给了那老妇人。干粮虽然很干硬,那老妇人却吃得甚是香甜,一边吃还一边说谢谢。这让梁青对她产生了几分好感。

吃过晚饭,梁青们问起那老妇人的家世,她讲着讲着,不觉哭了起来。原来她也曾是附近镇上的居民,世代经商,丈夫也算是附近小有名气的人物,四个儿子都已成年,家境虽然算不上富有,却也是衣食无忧。但后来官府征兵,拉走了她的三个儿子,先后战死在北方大漠,连尸骨都没有找回来。后来官府又要征走她的小儿子,老夫妻便带着小儿子儿媳跑进这大山之中,过起了一种野人般的生活。初时还觉不错,生活虽然苦一些,但日日可以和亲人相见,心中也算满足。但后来不幸接连而来:先是儿媳外出洗衣没有回来,儿子去找也没有了踪影,后来老头子上山砍柴,一去无回。

“听附近的村民说,这大山之上有一个千年妖精,专以人为食,吃人不吐骨头,所以附近失踪的人都没有见到尸骨。”老妇人擦着眼泪说道。

“那您为什么还不离开这里?”雪君问道。

“我一个老太太,还能到哪里去呀?这里至少还有个住的地方,到别的地方去,我只有行乞了。”那老妇人虽流着泪,语气却平静地令人吃惊:“现今天下哪里不是一样?兵荒马乱,苛捐杂税,匪盗横行,民不聊生。”

“哎!苛政猛于虎也。”雪君叹道。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梁青虽然跟着师父学过不少的本事,也略通琴棋书画等,但于诗文却知之甚少。

“这句话是孔老夫子说的。”雪君说道:“他在周游列国的时候,遇到过一个老妇人在路边哭,他上前问为什么,那老妇人说自己的丈夫和儿子都让老虎吃掉了。孔子就问她为什么不离开那里,那老妇人说那里没有苛捐杂税。孔子于是发出了‘苛政猛于虎也’的感慨。”

梁青暗暗地点了点头,那老妇人却哭得更伤心了。雪君劝道:“老奶奶,您不要再伤心了,一切都过去了,日子会一天天好起来的。”

“我对日子好不好过倒没有什么企盼了。”那老妇人止住哭泣:“我倒希望再上山的时候,那千年妖精出来将我一口吞下去,我可以尽早地与我的家人团聚。”

第二天,梁青和雪君赶到附近的镇子上,买了些米面、蔬菜和日常用物。在听完老妇人的经历后,梁青已下定决心要除去那害人的妖精,虽然梁青不知道它是不是存在,是什么样子,自己能不能打败它,但梁青已下定决心要去试一试。师父曾告诉梁青,学艺是用来救护穷人和弱者的,梁青牢牢地记住了这句话。只是师父还教过梁青一句话:做事要量力而行,不可超越自己的能力。只可惜梁青为自己的英雄气慨所冲昏,没有记住这句话。

为了以防万一,梁青又到铁匠铺里买了一把匕首用来防身,那铁匠铺虽小,匕首打得却着实精美锋利。

雪君一定要跟着一起去,梁青怎么说她也不听。梁青无计可施,只得点了她的穴道,托那老妇人照顾她,自己独自上山。

走上山大约二三里路,梁青回头向下望了望,只见那两间茅屋远远地座落在半山腰,孤零零地,说不出的落寞与孤寂,梁青心中忽然有了一种“风潇潇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悲壮。梁青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来,也不知道一旦自己回不来、雪君会怎样。他只知道自己已没有了退路,一如当年离亲别友、西去刺杀秦王的荆轲。

天渐渐地黑了下来,梁青静静地呆在一棵大树上,象猎豹一样注视着周围的动静。树下系着一头流着鲜血的梅花鹿,是梁青用来招引妖精的。梁青相信它能闻到鹿血的味道,但心里却没有十分的把握:他以前猎过虎狮,打过熊狼,却没有与妖精打过交道。看看天上朦胧昏黄的月光,梁青心中有些忐忑不安,既盼望着妖精快点出现,却也害怕它的到来。

大约到了寅时后期,一种奇怪的声响,将昏昏入睡的梁青猛地惊醒,只见一条黑影疾速地从树林深处奔出,不多时便来到树下,接着便听到梅花鹿那凄厉的叫声。梁青借着淡淡的月光向树下看去,只见一头白额老虎正咬着梅花鹿的脖子,那可怜的梅花鹿在作着最后的挣扎。梁青心中忽然一阵轻松,伴随着一种失落:原来是一头老虎,早知如此,就带雪君一块来,让她也见识一下。

梁青纵身跳下树来,手中长剑平举,向老虎的颈下三寸处平刺过去。那老虎也许饿了很长时间了,抓住猎物就不想松口,见梁青长剑刺去,竟然头向左一摔,用梅花鹿挡了这一剑。这一招看得梁青心中好笑,却也激起他一夜等待的怒火,手中长剑唰唰唰三招,使的是师门绝学的上乘功夫,刹时间将那老虎身上刺了三个血洞,鲜血汩汩地外流。那老虎吃不住痛,放下梅花鹿想溜,梁青左手一把拉住虎尾,右手长剑斜劈,一声闷响,那斗大的虎头滚落在地上。

梁青用脚踢了踢滚在地上的虎头,收剑回鞘,适才与老虎的一番搏斗,虽然不十分用力,却也让他出了一身汗。梁青拉着虎尾向山下走,准备将死虎留给那老妇人作几个月的肉食。

忽然,梁青猛地一惊,感觉有地方不对劲,但到底为什么,却说不出来。只是直觉告诉他,周围有危险:刚才猿啼狼吼的树林之中,竟是死一般宁静,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的声响。

“青哥哥,你在哪里呀?”林外忽然传来了雪君的声音。

“不好!”梁青忽然心生恐惧,大叫一声:“雪妹,我在这里,呆在原地不要乱动,我马上过来。”

此时东方已渐发白,天即将大亮,林中雾气流岚,渐迷人眼,雪君穿一身白色的衣裙,在绿树丛中格外地显眼。梁青正疾走之间,忽觉一条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梁青身边窜过,向雪君直奔而去,梁青心中大惊,手中长剑不自觉地刺出,忽觉空虚无物,竟是刺了个空。梁青一愣神间,只见一条碗口粗的绿油油的巨蟒,将雪君缠绕在地,那血盆一般的大口张开着,吐着红信子,向雪君头上咬去。

梁青不及多想,纵身跃起,长剑直向那巨蟒头上刺下去。那巨蟒却不理会,依旧吞向雪君,只听一声微响,梁青的长剑顺着溜光的蟒蛇皮滑下,直插在地上。原来那蟒蛇的皮甚厚,竟是刀枪不入,长剑滑过,只留下一条细细的白痕。

梁青这一惊非同小可。但此时已没有时间去思考,眼见那蟒蛇的大嘴已触到了雪君的头发,梁青猛地跳起,抱住蛇头,左胳膊伸出,横在那蟒蛇的口中,双腿一盘,紧紧地夹住蟒蛇的脖子,右手长剑在蟒蛇头上一阵乱砍,恰如农夫砍柴一般,全然没有了半点武林高手的模样。那蟒蛇高高地仰着头,左右摇晃着,想把梁青摔下来。

梁青看了一眼雪君,只见她处在蟒蛇的缠绕之中,一动不动,不由得头脑中一片空白,左臂上一阵阵的巨痛传来,右手只是乱砍着,突然,手中一轻,竟是长剑从中断为两段。

“雪妹!雪妹!”梁青喊了两声,声音里带着哭腔。梁青突然企盼着,如果那蟒蛇缠住的是他自己,该多好呀。

“青哥哥。”雪君应了一声,声音极其微弱,但却如晴天里的霹雳,猛地将梁青惊醒。梁青扔掉断剑,从腰间拔出匕首,对准蟒蛇的眼睛,直刺下去,一阵腥臭对着他扑面而来,梁青五脏内一阵翻滚,双腿一松,被扔了出去。那蟒蛇似有灵性,知道是梁青刺坏了它的眼睛,竟放开雪君,向梁青袭来。没有等梁青站起,那蟒蛇便一下子将梁青缠在中间,梁青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蟒蛇的影子,顿时压得喘不过气来,意识也越来越模糊,终于什么也不知道了。

隐约之间,梁青听到了雪君的哭声,似乎在遥远的天边。

不知过了多久,梁青悠悠醒来,只觉全身一阵阵酸痛,连指头都不想动一下。头上依旧是绿的树、蓝的天。

“这是在哪里?应该还是在树林里,那蟒蛇哪里去了?”梁青慢慢地思考着,扭头向一边看去,却见那蟒蛇伏在地下,一动不动。雪君躺在旁边,浑身是血。

“雪妹!”梁青喊了一声,猛地跳了起来,将雪君抱在怀中,却觉得她浑身滚烫,似是一个火炉。梁青吃了一惊,伸手试了一下她的脉搏,却强劲有力,看看她的身上,也没有什么大伤口,这才放下心来,将她抱到一棵树边躺下,回头去看那蟒蛇,只见那蟒蛇已然死去多时。

梁青将死蟒翻转着看了看,除了眼睛上依然插着自己的匕首外,只在它的背上发现了一个小伤口,仍然在汩汩地冒着鲜血,蟒蛇已死,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至于是谁杀死蟒蛇,就不重要了,也懒得再去思考。梁青抱起雪君,向山下走去。

其实,那蟒蛇是雪君杀死的,用的武器不是匕首,也不是断剑,而是她自己的牙齿——

当她看到梁青即将被蟒蛇吞没时,不顾一切地扑上来与蟒蛇扭打,但她的功夫对蟒蛇构成不了任何威胁,手中又没有可用的武器,天性使然,让她张口便咬。

但这蟒蛇皮厚力大,寻常刀剑都奈何不了,何况她的牙齿。

这种蟒蛇名叫七星蟒,数量极少,生长缓慢,要活到上百年才算成年,因此很难见到,乃是蟒蛇中的王者。在它未成年时浑身只有一个弱点,就是背上的七颗红星。雪君误打误撞,竟一口咬住了它的背上的红星,使它血尽而死,或者是在雪君咬了几百口乃至上千口后,终于咬住了它的弱点,从它的巨口下将梁青救了出来。所以说上天不负有情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梁青抱着雪君,顾不得浑身的疼痛,直冲到镇上的一家药铺内,大夫把过脉后,一脸的严肃,抱拳道:“这位客官,令夫人脉象虽然强劲有力,却杂乱无章,恐怕命不久长,你还是回家将后事准备一下吧。”

蓦然间,梁青的头脑之中“嗡”地一声,浑身无力,摇晃欲倒。他不敢接受这样的事实,也不相信昨天还活蹦乱跳的雪君,会有生命危险。

“你胡说,你放屁!”梁青大骂一声,怒气骤发,一掌将旁边的药桌打碎,抱起雪君,向外便走。

那药铺大夫也不敢来追,只是远远地看着梁青离去。

梁青抱着雪君,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一阵清风吹过,梁青的头脑清醒了许多,看看怀中的雪君,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他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事实,也不知道明天的路该怎样走。

梁青找了家客栈,将雪君放在床上,帮她擦干脸上的血迹,又到街上去给她买了身红色的衣裙换上,然后静静地坐在床边,握着雪君的手,凝视着她的脸庞。她的脸依旧美丽而祥和,完全不象将死之人。

天渐渐黑了下来,镇上死一般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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