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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妄行书》第二章 青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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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赤风域,青城的心脏地带。

赤风域怀抱着纵横千里的红壤,在这片蒙神恩佑的红土地上,世世生生,鲜花自开自败,香草自生自息。赤风域的人民以鲜花香草开放生发的时节为据,划分了年与季。山原烟展叶之际即是年头,过后的好一段时间,都是这轻飘飘的质如云絮望似青烟的香草占据山头,人族称之为“青萝季”。

此季是赤风域,乃至全青城最冷清的时期。赤风域境内,无风无雨,白云游走,烈阳匿踪,任由着山原烟在干燥清寒的空气里曳曳生姿。除却赤风域,青城的其他地界,那些精灵族,兽族等盘踞的地方,处处皆是冰封三尺,江河凝冻,白飘万里,山川埋雪。在这些异族的纪年法中,此季另名为“冬眠”。

这无疑是一个被异族们所憎恨的时节,在“冬眠”期间,由于极度的严寒和食物的匮乏,他们的战斗能力变得极为低下,甚至连生存和体能的维持都成问题,不得不饮恨暂且与人族休战,不甘心地被自然之力逼回至他们贫瘠的土地,收敛羽翼,等待下一场赤风的唤醒。

约摸百来日头,一场大风起,翻卷起赤风域境内的丰饶红壤,张扬着刮向四方。冰雪逐渐消融,裸露出青白的冻土。沉睡中的异族被细腻芬芳的红土壤唤醒,神眷的肥美富饶刺激着他们因贫瘠而枯乏衰弱的神经,诱惑着,指引着,逼迫着他们向赤风域进发,掠夺令他们眼红的红土地。全赤风域的山原烟,皆在当天被一年的第一场赤风卷剿,不再见漫山漫原青烟,但余赤色风暴汹汹其势,愈起愈盛。这一天即是“青萝季”的终结日,同时,也是一战“赤芦季”的开章。以精灵族为首,纠合万方异邦,穷极智谋武装,直指赤风域的栖居者——人族的战争,就此开始了。

翻过赤风域西方边界的阿列山脉,就是精灵族的地界。他们不需要食谷饮水,但月亮的清光总是偏爱那神眷的红壤,他们的土地上空总是堆着厚厚的云绒,偶尔才放亮。他们晒不到月光,就虚弱嗜睡,甚至萎靡至死,当然月光石也可以代替月光,但那种稀有的珍贵矿脉也只有红土地才育有。

生来优雅矜贵的种族,为生存,也露出了他们狰狞可怖的一面。自私,血腥,残暴,世俗,肮脏,难看至极。真真连想象也困难,那么优美的一张皮,可以包裹那般丑陋的灵魂。

又或许,并非他们丑陋,是天地无情,规则无赖。

生生将一切当笑话一场。

在“赤芦季”快要告终的时候,赤风域中北部,相传帝族燧人氏守护的天山之上,会有一种名为卡萨布兰卡的奇花绽放。时节交接之际,映衬着赤风而生的火红高挺的尖刀芦枯萎栽倒一地,卡萨布兰卡吐蕊,“赤芦季”告终,“年中”之幕正式启开。

赤风域的人民崇尚鲜花和香草,其中最信仰的,便是这卡萨布兰卡。横亘“赤芦季”的一战,自各族从冰寒中奋起精神投身战斗,早已是疲惫恍惚,苦不堪言。卡萨布兰卡一开,风裹挟着无色的花粉,将花的吐息遣送给各族。于人族,无臭无味,于异族,却是最温柔的精神幻剂,纵使激战正酣,也退旗撤兵,恍恍然如神智之被夺,悠悠乎回旧地,枕梦安眠。

短暂的“年中”,人间安逸,赤风止歇,盛阳普照,千红齐放。赤风域外,大梦一场。

——“阿丞,等等我,我要追不上你了。”

前方,被唤作阿丞的少年停下步子,回过头来,逆着光,看不清他的脸。

待跑近他的身,能感觉到他是笑着的,眉目却仍看不真切,牵起她的手,他说:

——“这不就追到了吗?”清朗的少年音,顿了顿,笑意似更灿烂了,“阿汝。”

精灵族,司格尔后花庭,这里装填着被赤风刮卷而来的红土壤,珍稀的无色石砌成边坛,下沉于地,中有奇花异树,白雾氤氲。一株半人高的彼沙华花下,侧伏着一抹蔚蓝色的人形,小小的,静静的,似在安憩。若是拨开她面前缭绕的清雾,就能一睹她的容颜,尖耳朵,鹅蛋脸,淡薄地几近不带金属质感的浅金发。有发丝停歇在她的脸上,末梢正接上她微微勾起的嘴角。眼睑轻阖,睫毛微颤,似有好梦来。

却说“年中”逝去之际,伴随着蔷薇花的开放,青城的生灵将迎来再一次战争,泱泱雄兵重压赤风域边境,百万之师直指人族,战火再起,血影纷飞,二战“蔷薇季”由此掀开序幕。

不似一战“赤芦季”一般疲软劳惫,从“年中”一眠中醒来的异族,尽皆精神抖擞,血液有如被烙铁烫过,奔涌着雷霆万钧之力。“年中”不比“冬眠”,异族恨极了“冬眠”,却把“年中”奉为天赐良时。只因前者使他们软弱,后者助他们刚强。卡萨布兰卡亦由此被异族信仰为神灵,战争一起,总有勇士深入人族腹地一寻那奇花卡萨布兰卡,年复一年,战复一战,却终是无果。

印在骨子里的意念叫嚣着,战力高涨的异族将烧红的矛头对准赤风域,碾杀刚从安逸中惊起的人族,抢掠土地,世世代代,执念一脉贯承,无止无休。或许是造物主怕这好戏早早落幕,便为孤掌难鸣的人族降了一些恩典。至“蔷薇季”,依傍着各色蔷薇而生的,还有一种香草,是为迴罗香草,捣成草末,佐以辅料,凝成药丹,可止血生肌,若得高人炼制,甚至可收到“活死人,肉白骨”之效。

不得不说的是,关于这迴罗香草,还存在着一桩旧事。

多少年,没有人说得清了。只传是在帝族燧人氏还在这片红土地上可觅踪迹的时候,帝皇,式,在赤风域北部边境,也就是嬴族淮水江边,捡到一个奄奄一息的男孩。据传,当年趴在男孩旁边的,还有一只濒死的九命猫。

逢人说来,男孩的头部生着兽耳,一看便知是异族。按理说,燧人式本应当场除掉他,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更何况这连年死战的境况。可燧人式却将这男孩带回居所,衣不解带,悉心照料,换得男孩康复。

当年异事,唯存只言片语,无法探得究竟,后世只堪猜想。却说男孩醒来,与燧人式相谈甚欢,竟结为忘年之交。然而这其中的九曲回肠,弯弯绕绕,恐怕也只有当事人知晓了。

后说男孩伤愈,归去,临别之际,还是淮水江边,两人言别。

就在这事过去不久,赤风域偏西北方的异族——九命族,短时间内起了好几桩大事。这第一桩呢,便是九命族江山易主,公子睦饱经流落,奇迹般回到九命族地界,其叔大方让出暂代的族长之位,未经过流血宫变,即登临大典。这二呢,即公子睦适才上位,一系列法典便横空出世,直逼得世家贵族叫苦连天,甚至还明确休战十载,调养生息,力求寻得一种与赤风域和谐共处的方法。

就在九命族上下对这位新皇将信将疑的时候,他却突兀地死了。说是遭遇刺杀,长箭贯肺,他从襟间取出一药瓶,吞服一粒,却瞬息七窍流血,当场毙命。后有大医验得那瓶中药丸,正是那赤风域特有的迴罗丸。

本是救命的药,竟莫名其妙成了夺人性命的毒物。

后人猜测啊,这公子睦就是当年帝皇式在淮水江边捡起的男孩,时机是如此的吻合,那瓶藏了手段的迴罗丸,想必也是帝皇式的馈赠,或者说,计谋。借男孩,也就是公子睦的手,除掉九命族旧皇,即公子睦那位心思深沉的二叔,再以新皇公子睦的死亡,换得九命族众王乱斗,内讧丛生的乱局。

真是好一手算计!楼内的说书人每每说到这段,都唾沫横飞,眼放精光,听客也伸直脖子,眼睛一眨不眨,大气都不敢多出一口,一心都扑在这故事上,生怕听漏了一句。可怖可敬,这帝皇式的心,真真比海底还深。“哐”的一声,惊堂木一拍,将听客的魂魄从方才的情绪中震了回来。却见那说书人变了脸色,额上青筋毕现,红光满面,激动异常,双目满溢神往之色——

“却说那燧人式日后的动向,那才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总所周知,这帝族燧人氏,通晓自然之法,知会自然之道,权掌自然之力,是为金属,木属,水属,火属,土属。这帝皇燧人式呢,就是那火属的修道士。不出则已,他一出手,便是火烧百里,伏尸百万哪!”

“说是那九命族旧皇,当初主动让位,全了一条性命。公子睦死后,他不再卷入那九命族的风风雨雨,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也不知用了什么不入流的手段,竟邀燧人式来九命族做客。而咱们的帝皇式还真得去了,就一个人,单刀赴会。”

“没有人知道那年九命族氓沧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有通天的大火,熊熊燃烧了三天三夜,水也扑不灭。待四日,火才逐渐熄灭。却说那氓沧山本是一座枯瘠的冻土山,寸草不生,更别说燃火,当年那冲天的三日大火,可不知慑住了多少异族!经此一番,九命族便缩头缩脑了许多,这帮龟孙子,可算是被他爷爷的威势给吓住了!”

说到这里,听客多半魂飞万里,忙着去和他们脑海中幻想出来的那个帝皇式见面去了。一个个激动得几要不能自持,却又怅然若失,真真恨不能生在那个年代,在那一役时立于氓沧山下,一见英雄的旷世风采。

“然后呢,然后呢。”一个小子见说书先生不说话了,着急地追问道。

说书人只叹了一口气,捋了一把他的胡子。

“先生,后来到底是怎么了,您快说吧。”这下,下面的听客也都坐不住了。

“唉——后来啊,这帝皇式,难说啊。”

“只是这帝族燧人氏的踪迹,自那一役以后,就算是没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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