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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妄行书》第六章 原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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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青一行自姜地来到姚地时,姜婳不过十一岁。

之后的四年,她在石山山脚的地方学堂习史明义,日子过得像流水一样快。朝往午归,山林间的野桃花簌簌而落,滑过她的肩头。

赤风域上,人们以十五岁为人关,在这之前,凡是有条件的家庭,皆会将自己的子女送去就近的地方学堂学习,七年制,学至十五岁,自行接受各族中央学府考核,合格者得入,不合格者,另谋出路。

前三年姜捷辰还陪着她,待最后一年,姜捷辰修完了全部基本课业,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三年里,上下学尽有兄长作伴,学堂也有同龄姐妹谈天说地,她没尝过孤零零的滋味。后来,姜捷辰远赴姚地中心城,去会那一年一度的止戈学院入学考核,姜婳随姜青一同送别他时,还一路黑着一张脸。她知道阿辰哥哥十五岁了,是时候去更广阔的地方了,纵然红香绿浓,一隅风光再好,也是万万不能,也不该扼住少年开疆拓土的天性的。

她只是暗里把拳头捏得紧紧的,心里恨恨:“要是我和阿辰哥哥同年生,我就能和他一同去了。”然而即便郁闷,她也只得再回到学堂,学业还是得继续的,只是上下学的路上,再没人与她一起了,她也不再那样专心的听课,用旧黄色的小本子认认真真做笔记,而是时常走神,魂儿啊,老是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就这样,约有十来日后,姜捷辰从中心城归来了。姜婳那天散学回家,就看到他正站在庭院里,卸了力道的太阳光疲软地瘫在他的身上,他背对着她,和姜青说着什么。

她未来得及多想,就欢喜地奔了上去,姜青先注意到她,就止了和姜捷辰的谈话,冲着她笑道:“唷,婳儿回来啦,看看,你的阿辰哥哥也……”

还不待他说完,姜婳就已经跑到了他们旁边,生生地截了姜青的话:“阿辰哥哥回来啦!”边说着,她边抬头向已高上自己不少的兄长看去。她光明正大地打量着姜捷辰——至少在姜捷辰看来是这样的,她自己却以为自己掩藏得好极了,看一眼,便迅速地移开视线,一会儿又瞧上一眼,殊不知她的这些小动作皆已尽数看在了姜捷辰眼里。

姜捷辰被小人儿的这副样子给逗笑了,直道:“阿婳,你看了这么久,看出什么名堂来了没有?”

“当然啦。”被戳穿了,姜婳也不恼,只道:“不过,才不要告诉你嘞。”

姜婳分明从他的眉宇间觉察出了疲惫之态。不止是这来去奔波的劳累,更还是一种精神方面的灰败。即便是用意志掩盖了不少,但姜婳太熟悉他了,那股子无法排遣的郁与闷,她看得清清楚楚。

她明白此行定是并不顺遂,不然,像阿辰哥哥这样初试锋芒的少年郎,旗开得胜,眉宇间必会意气愈盛,而不是如这般气焰尽敛的模样。只是姜哥他们都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想来也是不想让她担心,她也不愿拂了他们的意,便顺着说了些俏皮话,将气氛更活泼了几分。

却只她自己知晓,那天晚上她彻夜未眠。她趴在自己房间的矮床上,木门被打开了一道细缝,昏黄的光从那里渗进来。她将两手交叠着,头压在上边,听着从一楼堂屋传过来的说话声,时不时地瞟一眼那道透光的门缝。

说话的人就是姜青和姜捷辰。他们的声音很低,听得出来两人尽是压了嗓子说话的,二楼的姜婳其实根本听不清他们在交谈些什么,只是看着那厅堂的灯亮了一宿。两人谈话的内容,她隐隐有那么一些猜想,心里七上八下,自然是睡意全无。

天都泛白了,说话声才歇下。姜婳自床上坐起身来,看着木格窗外逐渐升腾而起的黎明,出神地想着些什么。她的下眼睑落了一层淡淡的青影,却仍倔强地睁着眼睛,不肯睡过去。过了好一会儿,突然,门外传来响动,听起来是一个人的脚步声,刻意放轻了,姜婳却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她朝木门斜去视线,正好看到一张卡纸从门底缝被塞了进来,纸是亮桔色的,上面手写了稀疏的字。

她快步走到门面前,看清了上面的字迹,“阿婳,中央城一行,未意料之事诸多,决意远行,以求破解困局,勿多挂念。”她白了一眼无辜的卡纸,瘪了瘪嘴,赌气般地将卡纸又塞了回去,“居然连招呼都不打就走,”她心里愤愤然地道,“这会儿你看到我把你的卡纸给拒收了,还不得出来见我?”

半晌,却没有人推开门从外边进来。她正疑惑着,忽然意识到外面没有任何声音了,忙打开门,却只得看到空空的走廊了。她本想着他将卡纸塞入后,该是会停留一小会儿,未料到他竟转身就走,压根儿没看到自己怄气的举动,一时心中气恼更甚,索性退入房内,关了门,用被子将自己给捂了个严实,不去听待会儿可能出现的上路的声响。

纵使为他这不告而别将他诅咒了千回百回,姜婳说到底也还是心思剔透,他们不想让她知道一些东西,她就假装不知道好了,阿辰哥哥不愿让她看到自己的狼狈之态,她就支持他好了。她最害怕的事情,莫过于他会一蹶不振,如今他的选择是出去走一走,她自然为他高兴,总比闷在家里强,至少人是向前看的,无数足以变易甚至是翻覆他的机遇和见闻,上天尽会毫不吝啬地铺陈在他面前。

其实姜捷辰这一走,姜婳也没有多意外,甚至可以说,自打她头一遭看到归来的他,她就有所预感。会做出这样的事,也是他的风格,要是怨怨艾艾,自哀自怜,那就不是姜捷辰了,这样不怕输,不服气,才是他。打那之后,姜婳更没有心思扑在学习上了,她想要快点十五岁,好去赴那止戈学院的入学考核,她倒要看看,这挫了阿辰哥哥锐气的考核,究竟是什么样子。

这后来的事呢,说来就奇异得很了。世所共知,中央学府考核必是关卡重重,最终存留者方得脱颖而出,为中央学府所接纳。光有潜能并不够,必得是上了一定程度的潜能,毕竟从这里出来的尽将是人族最精良的战士,他们的未来背负着抵抗异族的使命,作为人族的刀刃,若是不够利,要来也无用。

可姜婳却没有走过这一环又一环的步骤。她在首环系别测试之时,就把一圈人给吓懵了。

坎修。那个中年考核官得出这个结论时的惊恐表情,姜婳想自己怕是半辈子都忘不了。她还在一脸懵逼,没弄懂这突然诡异的气氛到底是怎么回事,当时恰好在场的主考核官当机立断,当场宣布姜婳合格了,她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被止戈学院接纳了。

虽然她疑惑多多,可这里的人什么也不告诉她,他们都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甚至他们看她的时候,她老觉得那不是看一个“人”的眼神,她总能从中捕捉到一闪而逝的嫌恶,畏缩和恐惧。既是如此,姜婳索性就回程去问姜青,只是一路上,她都感觉似是有人跟随,睡得很不安稳。快要到家的时候,远远地眼瞳里可以映出熟悉的木房子了,这种感觉愈发剧烈地膨胀了起来,她逐渐飞奔起来,不安的,慌乱的,直到一头扎进门口等待的姜青怀里。

“怎么了,婳儿?”姜青搂住小人儿说道,“远远就看到你了,这么急是要做什么?后面有鬼要抓你啊?”

说着,他边拍着她的背,低头笑她的傻样子。片刻,他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阁下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会?”说这话时,他的目光移了些,投到了前方,嘴角笑意未去,还是如沐春风般的声音。那前方却忽然凭空现出一个人来,方正脸,圆领袍,正是那主考核官无误。

“我知道阁下是为了婳儿的事而来,”姜青不徐不疾地说道,停顿了一下,再道,“可否入府与姜某人一叙?”说完,他便径直走进门去,与此同时,拂了姜婳的睡穴,姜婳最后的记忆里,便是堂屋里的那张木桌子,上面放了一壶茶,两个瓷杯面对而置,正在冒着袅袅的热气。

待到姜婳再醒来之时,正躺在她自己的床上,姜青坐在她的身边,两手拿着一本打开的书卷看着。“我知你现在有很多疑问,先不必问我,”见她醒了,他将手里的书卷递给她,说道,“看完这卷书,要是还有什么问题的话,再来告诉我。”

书卷泛着老旧的古黄色,编书的竹简参差不齐,看得出来年头已久。姜婳看得最右边的一根竹简,上面用昀体刻着“广平之乱”的字样。迫切于解开心中的疑惑,她当即捧着书简看起来。姜青见状,随即便退出门去,忙活别的事情去了。

约摸几个时辰过了,到了饭点,姜婳也没有下楼来。姜青早已预料到这种情况,重又来到她的房间,只见她两手仍是捧着书简,只是目光的焦距不在那上面了,而是两眼呆呆的,一副被怔愣住了的样子。

“怎得?难不成婳儿被这破书卷给吓住了?”姜青出声道。姜婳没有回答,只是终于回过神来,一双惊疑未定的眸子锁住他,求证着书中内容的真实性。

“术师八修,坎修最为稀有,尤以女子更为罕见,可以说百年难得一人。古时,坎修术师还是备受尊崇的存在,”姜青犹豫了一会儿,继续说道:“……直到广平之乱的爆发。女术师,穹,抛却术师身份,决意成为夺命饮血的恶鬼。她集合了一批同样心志扭曲的同僚,专杀人族,在广平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当然,最终也还是为正义之师所审判,制裁,终结。”

“罪有应得。当时,他们利用坎修之力,抽干人的血,一时广平干尸堆积如山。此事终了后,坎修术师便被烙下了耻辱的印记,英雄成了罪人,他们只得夹起尾巴做人。一旦提到他们,过往的光荣不复,转而为千夫所指。而由于穹的缘故,女坎修术师更是成为不详的代名词,人们避之如蛇蝎。”

姜青说到此处,停下来摇头向姜婳叹道:“你啊,一看又是史课没听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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