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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望中的草原》第六十一章 最后一片净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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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春后的风沙隔三差五的就要刮一次,一直刮进了夏天,势头才稍微有所缓和。

这么长时间的风沙天,实在罕见,如同南方的梅雨天气,旷日持久。

以前春天便可以看到的北归大雁,直到近了春末夏初才零星的看到姗姗而来的几对。

夜里,再也听不到狼叫声。仿佛,那些在草原上叱咤风云的百兽之王,一夜间,人间蒸发,销声匿迹的成为了曾经的过往。

怪异的气候变化,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留心。甚至有人还在打趣说:草原上的风季是每年刮两场,一场刮半年嘛。

前不久的瘟疫过后,草原上的动物们险象环生,希拉木伦草原逐渐在恢复着元气。

一派欣欣向荣的势头,只有敖包看透了这呈现繁荣景象背后的虚幻假像。

生动的草原,忽明忽暗,时阴时晴的流幻着灯片投画。

大片的白云掠过之后,被云朵擦拭后的太阳,绽放出强烈的阳光投晒在索多的身上。

他的脸和手生出了汗水,连身上棉袍的布面也晒出了阳光的气味。

他刚想着解开铜扣透透气时,又来了一大片白云遮住了阳光。白云投下的阴影罩住了大地,一股寒风吹透了他的棉袍,使他又回到了阴冷的春天。

没有了狼灾,按理说,羊倌和牛倌放牧时应该会清闲自在不少。可谁知,他们反倒觉得较比以前更忙碌了。

因为今夏的牧草生长的出奇缓慢。幼草刚冒出地皮,就会被风沙连根拔起或者被刮起的沙土掩埋。加之入夏以来的病虫破坏,归其种种,使得原先可供吃一天的草场,如今只够吃半天。

可供放牧的牧场面积的缩减,牛羊出栏量的增加,尤其是破坏草根的山羊数量的增多,使得牛羊倌一天需要转迁好几块牧场才能供得这些牛羊吃饱。

“新草场的事,场部有了批文。位置最终确定在乌梁素海周围的那片开阔地。”会议上鲍喜贵手里拿着一份批文晃动着兴奋的传达喜讯。

与会的人员开始交头接耳的议论纷纷,对于这样的喜讯,热情程度似乎并没有达到鲍喜贵的预期理想。

最后,大家的目光还是像往常一样都投向了一旁坐着的索多。

索多听到新草场的位置时,嘴里叼着的烟,微微颤动了一下。随后传出一阵咳嗽声。

鲍喜贵见人们目光投向索多,放下手中的批文,窘着脸颊问道:“李队长,对这件事有看法?”

索多熄灭烟,说话之时余光扫了一眼对面站着的儿子旭日干。

旭日干做贼心虚的撇开眼睛,把头低垂了下来。

“不用说新草场选址儿子旭日干又参合了。莫不然,不熟悉这片热土的鲍喜贵是不会凭空而知的。儿子的游弋眼神确实了他的这一猜想。”索多在心里兀自想着,开口说道:“那是希拉木伦草原最后的一片处女之地。几百年来只有草原遇上大饥荒,大白灾时,才去那里暂避灾难。等灾难过去了,还会把它还给草原。那里借住一段时日还行,长期的驻足放牧是不妥当的。”

鲍喜贵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索多会反对,所以他事先就准备好了说辞:“根梁同志呐,你对草原的感情无人可否,这十几年的成绩大家更是有目共睹。”

“只是,你的思想有些赶不上发展了,你说的事那都是从前的事。现在时代在日新月异发展,卫星都上了天了,你的思想却还停留在过去,原地踏步。这是要出问题的。先前你说灭了狼,会给草原带来灾难。我见现在这狼灭了,也没见着什么灾难嘛!反倒是牛羊的出栏量与日俱增嘛。所以呀,有些经验之谈也只是谈谈就罢了!”鲍喜贵说着摊开两手一副轻松样的笑着看着与会人员,以求与之发生共鸣。

“草原自古就是个整体。没有时间可言,更没有过去现在和将来之说。灭狼后的灾难每天都在发生,前段时间的瘟疫,开春入夏刮得这几场怪风沙,都是长生天的警告。”索多道。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是很正常的自然现象!不要杞人忧天,党教育我们要客观的看事物。”鲍喜贵驳道。

“党也叫我们要透过现象看本质!”索多争辩道。

鲍喜贵有些词穷了,更是懒得跟他啰嗦。

立了立身子,主持会议道:“好,既然存在争议。我们就还按老办法。举手表决,少数服从多数。”

鲍喜贵特意扫视了一圈在座的人员,也是传达信号。

“同意新牧场选址在乌梁素海的同志举手!”鲍喜贵正眼厉声喊道。

毋庸置疑,在场的大多数人举起了手。因为现在的队里上上下下鲍喜贵早已都安插了自己的心腹在各个重要的岗位。

旭日干望着阿爸,举起的手刚要放下,又举了起来。

现在的队里开会,索多已被架空。尽管,他们都知道索多的话是正确的。可是自古以来,又哪来的真正的对错之分。真亦假时假亦真罢了。

鲍喜贵带领旭日干、刘海民和队里的猎手,以及五六条狼狗率先进入新草场。

越过一道山梁,一片盛着满满一汪草香的碧绿草场乍现眼前,惊呆了所有人的眼。

绿色的大地,如是的宁静。一块镶嵌在茫茫草原上的晶莹剔透的水晶宝石,在阳光的照耀下泛出青凛的光,湖水在微微的泛动,仿佛是情人的眼,若有若无,勾人心魄。

绿草葱葱,草香扑鼻,空气纯净,浑然天成。马蹄和勒勒车的轮子被草汁染绿,像蚂蚱一样奋力跳跃着的狼狗,在草丛里时隐时现着。垂涎三尺的马儿拼命低下头肆情的啃吃着新草。

鲍喜贵像是《桃花源记》中的那个捕鱼为业的武陵人情绪颇为激动,他大声喊道:真乃世外桃源的风水宝地呀!

马队缓缓行进着,实是有些流连忘返。刘海民压低声音欢叫起来了:快瞧,那里有一群天鹅,正在戏水呢!好漂亮的羽毛。

众人望去,只见一大片洁白无暇的“大珍珠”,好似夏日里草原上雪白的羊群一般,悠哉悠哉地,低着头吃草。

一时间,天地间美作一副画卷,人在其中游。

“嘭嘭”的两声枪响,将徜徉于美画中的刘海民惊醒了。

两个猎手应声急奔而去,狼狗也跟了过去。

不一会儿,高举着“战利品”炫耀着。

刘海民一下懵了,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舅舅,那是疣鼻天鹅打不得的。”

笑容满面的鲍喜贵回头恶狠狠的瞥了一眼自己的外甥,似喊似训的说道:“我难道不知道那是天鹅嘛!希拉木伦草原地大物博,少了几只天鹅别那么大惊小怪的。”鲍喜贵话显然是在搪塞自己的外甥。

狂奔一段,猎手将打中的天鹅摆在鲍主任面前。笑容可掬的鲍主任鼓励道:“这可是稀罕东西。要是拿到城里定能卖上好价钱。”

“那要不……”一个猎手刚要说出想法,鲍喜贵先开口说道:“物以稀为贵嘛!差不多就行了,要不然李队长又该絮叨你们了。”鲍喜贵说完苦笑一下。

响彻九霄云外的枪声,惊到了紧随其后被故意安排下来照料迁徙“大队人马”的索多。

索多闻声,快马加鞭奔上了山梁。策马立于山梁,用手挡着眼前的强光,炯炯目光的望向乌梁素海岸边站着的先行一伙人,嘴里嘟囔道:“又开始胡作非为了。”

鲍喜贵看见索多骑马向他们疾驰而来,又开始犯愁的哀叹了一声。

这时,远处凹谷里突然杀将出一股黄羊群,像一股黄风向着西南方刮去。

怕是这些黄羊要先于他们到达这里,也是被打天鹅的枪声惊到了。

鲍喜贵看着这些受惊后的黄羊,刚才的愁云,刹那间,变得惨淡无影。他想好了怎么对付索多这个“管事儿婆”。

“还愣着干什么?再不追黄羊逃的没影儿了。”鲍喜贵对猎手们喊道。

得令后的猎手,扬鞭吆喝着,向黄羊群冲杀了过去。

“李队长,你怎么先来了?不是安排您垫后吗?”鲍喜贵装着探着脑袋往后瞭的问道。

索多看到草地上倒在血泊里的天鹅,说道:“谁叫你们开枪打天鹅的?”

“误伤,误伤,这真是误伤!几个小伙子看见草丛里躲着几只黄羊,就开枪打了两下。不曾想到,却误伤了天鹅。”

“我已经命令他们去追捕黄羊了。这可恶的黄羊,今儿非得灭灭它们嚣张的气焰。”

索多懒得理会他。走上前,从地上捡起那两只天鹅,走到海子(当地人把大型的湖泊成为海子)边,用“海水”洗去天鹅背部留下的血迹。被鲜血浸染后的天鹅又重新被洗的白白净净。索多走了一段距离,用力的将其抛向远方……

鲍喜贵见索多把打来的天鹅扔了,心里愤愤不平的刚要开口嘟囔了几句。

索多还是听到了,回身,凶神恶煞的瞪着鲍喜贵喊道:“怎么?鲍主任难不成连腾格里的信使也要吃喽!”

鲍喜贵能明显的读出索多的愤慨,心里有些犯怵的解说道:“那哪能呢!不会的不会的……”

说完囧着脸笑着。

捕杀来的黄羊堆积如山,令鲍喜贵高兴的合不拢嘴。

队里几十群牛羊马随后也都开进了新草场,处女草地一天之间就变成了牛羊成群的天然大牧场和迁徙人群的“伊甸园”。

一时间,四面八方传来歌声、马嘶声、羊咩声和牛吼声,在这片久违“热闹”的广袤大地上轰烈上演了。

“同志们,牧民兄弟们!开辟如此仙境般的新草场,是场部对我们的莫大关怀。也是对灭狼大会战取得的辉煌战绩给予的高度表彰。现在我们牛羊马的出栏量已经比上个季度翻了一番。提前完成了场部交待的年产量任务。这是自牧业学大寨以来取得的最为骄人的成绩。”

“现在上级同意我们开辟了这么一块新草场,我希望同志们在这片新天地上,不骄不躁,艰苦奋斗,再创佳绩!”

“今天晚上我们架起篝火,黄羊下锅,喜迎这乔迁之喜。”

鲍喜贵热情激昂的发表了三大段演说后,本以为会引得群情高昂的鼓掌声,却只听到了零零散散的几处掌声。

鲍喜贵有些尴尬了,只农区来的几个人和东北来的那几个牧民溜须拍马的响应着他。

其他人,大多数眨着两只眼睛像是刚听了一段晦涩难懂的天书,一时间还消化不过来。

不过,夜幕降临的时候,篝火还是燃烧起来了。

只要有篝火升起来的地方,载歌载舞是草原人不可缺少的习俗,即便这堆篝火是不喜欢的人点燃的。

酒过三巡后,场面热闹非凡。

鲍喜贵这时举杯又开始说话了,草原的烈酒已将这个农区来的汉人的脸浸润的绯红起来。

“乌梁素海,蒙古语意为盛长红柳的地方。600年前这里红柳开遍大地,因此得命。《水经注》有过记载,乌梁素海原本为黄hb支故道,北支(即今乌加河)流经乌梁素海后与南河汇合。新构造运动使阴山山脉持续上升,后套平原相对下陷,于清道光三十年(1850年),黄河改道南移,在莫尼sx部则留下了一个乌梁素海。”

“这里盛产芦苇和香蒲,鱼虾成群,各种动物活跃其中的圣地,也是疣鼻天鹅的故乡,是我国八大淡水湖之一。”

“清末,大量走西口的人群涌进这里。靠着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挖渠建坝,在黄河的北边开挖出一条与之并列的总干渠连同乌梁素海。随后在两条并列大河之间的千里迢迢之地上又开挖了数条水渠连接两条大河。自此以后,千里荒滩变成了渠道纵横,田畴相连,桑麻遍野的膏腴之乡。正所谓黄河百害唯富一套。说的正是这里。”

“而且建国以后,不少的水利专家来我们这里考察都惊叹于这里发达的水利灌溉工程。专家说,遇到黄河汛期,黄河多余出来水可通过这些四通八达的水路网注入乌梁素海,起到泄洪的作用。而相反的,如果赶上黄河枯水年,无法灌溉农田时,乌梁素海的水又可以倒灌回渠,用以灌溉农田。这种自给自足自排自灌的先进水利工程在全世界也是罕见的伟大工程。”

“李队长,我说的没错吧?”鲍喜贵最后结尾特意问询索多。

索多听得出这位鲍主任如此长篇大论谈农田水利的真正用意。

嘴里吐出的烟雾迷散着索多忧郁的眼睛,“不要忘了成为膏腴之乡之前,那里曾是草原被过度开发后的满天黄沙。”

“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这是最误国的教育。

篝火逐渐淡静下来,草原的夜清凉空旷。

空旷是一个古老的回声,可响彻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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