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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故人来》第20章 一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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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归宁这一日,沈知杭与谢栩早早就起身梳洗,去了陶然居陪谢太医用完早饭后,才乘坐马车往城东沈府而去。

谢栩与沈知杭自是乘坐在第一辆,其后紧跟着的便是沈知杭屋里的大丫朱砂和黛蓝,最后满满当当的那一辆才是谢府准备的回礼,都是谢栩亲手准备的珍贵药材和近年来四处游历收集来的珍宝古玩,甚至还有一本前朝书法大家的孤本。

沈家毕竟是大族世家,沈知杭见过的拥有的好东西也不在少数,但当谢栩将拟好的礼单交给她过目时,也不由暗暗咂舌。与谢栩商量着要不要去掉一些东西,他却笑得略有深意,一下子便将话题引向旁处。

时辰还算早,故车道上的行人与车马并不多,只听得见谢府的马车轱辘轱辘作响。

沈知杭早上起得很早,昨晚又兴奋得睡不着,如今坐在晃晃荡荡的马车里却开始犯困,于是撩开车帘想吹一下冷风醒醒神。

外面天色阴沉沉地,看起来像是要下雪,沈知杭被扑面而来的寒气煞到,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谢栩见状长臂一伸,将她又拉了回来,车帘失去支撑马上就掉了下来,重新将寒意隔绝在窗外。

“怎么?嫌太热?”谢栩话中略带戏谑之意,却仍是用温热的大手捂住沈知杭的小脸,果然很凉。

昨晚沈知杭一直辗转难眠,谢栩也就一直没有入睡,问她是不是高兴得睡不着,她却支支吾吾地反驳说是因为太热。此时用来取笑她,却是再适合不过了。

沈知杭心中羞恼不已,面上却无甚表情,只将冰凉的小手伸入他的颈后,她当然知道脖子是他身上很敏感的地方,见他果然被冰得一个激灵,便坏心地笑问他:“感觉如何?”

“淘气。”谢栩迅速地将她的手拿下来,紧紧裹住然后搓热,抬头笑看她:“困不困?”

困意似乎随着他的这句话汹涌而来,沈知杭使劲地眨了眨眼睛,才面带倦意地点了点头。

谢栩抬手将她发上的钗环一一拿掉,放在前面的桌几上,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温声道,“来,躺下,到了叫醒你。”见她面上仍有犹豫之色,又劝道,“还有半个时辰呢。”

终是抵不过睡意,沈知杭没再犹豫,俯身躺在他的腿,眼皮半阖的时候还不忘嘟囔了一句,“记得叫醒我啊。”

谢栩点了点头,将一旁的披风盖在她身上,倚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手上还不忘握着沈知杭的手轻轻摩擦,她的手心实在是太凉了。

马车一路通畅无阻,直到拐进沈府所在的三元街谢栩才轻声将沈知杭唤醒。

幸好沈知杭今日绾的是高髻,故也没废多少功夫就将微乱的发丝抿好并重新簪上步摇首饰。

整个沈府到处喜气洋洋,只等着自家二小姐与新姑爷登门。叶管家一大早就等候在大门口,见谢府的马车从路口驶了进来,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一边招呼小厮去内院通报,一边让人将角门打开好让马车直接进到二门。

沈知杭被谢栩扶着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阿久刚好兴冲冲地从垂花门里跨了出来,后面还跟了个小尾巴,正是沈府的小外孙,璟郎。

璟郎一见到沈知杭,就瘪着小嘴眼泪汪汪地扑了上去,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谢栩乍一见一团小黑影冲了过来,怕他撞到沈知杭,忙用手去拦住他。

璟郎猛地抬头去看,却是不识谢栩的,僵在了原地,与谢栩大眼瞪小眼地对视着,脸上泫然欲泣的表情还未曾收回来,显得异常滑稽。

后头姗姗来迟的沈知宁见此情景却忍不住笑出声,就连总是板着张脸的蒋越也唇角微勾。

谢栩这才知道眼前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家伙是谁,忙讨好地冲他和蔼一笑,璟郎却似被吓坏了,伸手抱住蹲下来的沈知杭,声音中还带着哭腔,“二姨姨…”

谢栩瞬间尴尬得不行,只能退到一边与沈知宁和蒋越见礼。

沈知杭很是疼爱这个小外甥,虽只是两日没见但也很是想念,此时见璟郎这个委屈的小模样,早就心疼得不行,倒也顾不上谢栩,忙低声安慰他。璟郎转眼间就笑成了花儿,沈知杭这才起身与沈知宁等人见礼。

“璟郎,快叫二姨父。”沈知宁指着谢栩对璟郎道。

璟郎犹自不理,只抬头瞥了谢栩一眼,却是一声不吭。这姿态却把蒋越惹怒了,眉头一皱沉声道:“蒋昔年。”

蓦然感受到气氛的不妥,璟郎偷偷看了一眼蒋越的眼色,再不敢使小性子了,规规矩矩地与谢栩做了个揖,正儿八经地唤了一声二姨父。只他个子小小,纵是有心做好也难免磕手碰脚,倒是让谢栩有点过意不去,忙将他扶好。

沈知宁见璟郎乖巧听话,也就笑着打圆场:“我们进去吧,别让爹和娘久等了。娘她可是一大早就在惦记着你们呢。”说着就去拉沈知杭的说,与璟郎三人一道走在前头,蒋越阿久与谢栩三人则走在他们后面。

扶桑苑因是男主人与女主人的院子,故距离二门并没有很远,一行人沿着园中的湖边小路,没走多久就到了。

冯氏本也想跟着出去迎,但自古以来却是没有长辈迎小辈的道理,只能心急如焚地在花厅里踱步,待听见门外有丫鬟在行礼问安,才迅速回到主位上坐好。

沈言清想打趣她几句却是不敢的,轻咳了一声便也挺直了腰杆端坐在位子上。

沈知杭与谢栩进了花厅后,姚黄与魏紫就忙将准备好的蒲团摆放好,好让二人跪拜。

冯氏自沈知杭进来就一直在细细打量她,见她面色白里透红,眼角眉梢满是新妇的娇羞,与以前那冷清淡漠的倒似是两个人。再看谢栩,虽然没什么大的动作,却一直不动声色地用余光看顾着沈知杭,冯氏暗笑,还当别人不知道呢?

待行完大礼,女眷与璟郎自留在扶桑苑说话,沈言清等人则去了外院书房。

时间一晃就到了晌午,因是归宁宴没有外人,故男女也就没有分桌,齐聚一堂用膳。席间有璟郎逗趣,且众人皆心情愉悦,觥筹交错间谢栩倒是喝了不少酒,就连沈言清都红了脸,最后被冯氏一瞪才收敛了些。

饭后冯氏忙着服侍沈言清洗漱歇息,便招呼沈知杭带着谢栩回惊蛰楼午休。两人携手出了扶桑苑,沈知杭看了眼谢栩,因他半敛着眸,倒是看不出醉没醉,于是问他:“怎么样了?”

谢栩本来还在想着一些事情,听她发问这才睁大了眼,眼神清透发亮,哪有半分醉意。“当我是你啊,小醉猫。”

沈知杭被他那戏谑亲昵的语气闹了个大红脸,狠狠瞪了他一眼便快步向前走去,看样子像是再不要理他似的。

谢栩只勾唇一笑,抬头看向阴沉的天空,眸中闪过一些莫名的情绪,片刻后才提步追上前面那个袅袅婷婷的身影。

中午稍稍休息后,两人又去了一趟沈老夫人生前居住的安平居祭拜一番,见天色不早,才启程回熹微园。

马车刚驶出城门,天上就开始下雪。江南的雪不像北方的鹅毛大雪,倒像是江南姑娘般曼妙婉约,高傲轻盈。

坐在马车里的沈知杭见有雪花穿过因被风扬起的车帘而出现的间隙飘了进来,忙用手去接,却瞬间就化成了水。她祖籍在京城,又是出生在那里,总归根还是在北方,自是对雪有另一番的感情。

谢栩还是第一次见沈知杭表情这般活泼,见她撩开车帘去瞧外面的雪却被沾了满脸后又不得不退了回来,就忍不住开怀大笑,手上动作却没停,轻柔地用手帕擦掉雪水。

“想不想出去骑马?”

沈知杭本来还在恼谢栩笑话她,听到这话后眼睛一亮,没一会儿又黯淡了下来,异常惋惜地回道:“我不会骑马。”

沈家是百年望族书香门第,虽不至于以习武为耻,但也不会让沈家的女儿去学骑射,所以,沈知杭不会骑马倒也在情理之中。

谢栩只是笑笑不说话,叩了叩车壁吩咐商陆将他的马牵过来,显然就是有准备的。

沈知杭意领神会,忙从矮榻下的抽屉里取出两人的披风。片刻后两人就都收拾妥当,沈知杭甚至连头上的首饰都尽数拆了下来,只用一根碧玉簪固住发髻,帽沿处一圈松软的白色狐狸毛将她的脸装饰得异常娇俏,使得谢栩频频注目。

两人的一着白一着黑立在一匹棕红色的高头大马旁,又都是好样貌,真真是让人移不开眼。

谢栩一拽一拉,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迅速地上了马,然后又俯下身伸手去拉沈知杭。沈知杭本来还有点惴惴的,撞见谢栩带着安抚的眼神后才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伸给他,也不知他是何动作,转眼间就将她拉上了马背,只让人觉得很是兴奋。

谢栩将沈知杭扶稳做好,交代白术商陆道:“你们与马车先回去,若祖父问起,就说我与少奶奶去一趟书院,傍晚就回来。”言罢就拽住马辔,双腿轻轻夹了一下马肚,马儿便向另一个岔口走去。

起先谢栩怕沈知杭适应不了,便控制着马的速度,后来见她没什么不适,才慢慢地让马跑将起来。

沁凉的空气中似乎夹杂着一丝丝的梅香,沈知杭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越往前走梅香就越明显,直到拐过一块偌大的山壁,才发现里面竟是一片红梅林,妖艳的一片红色盛开在漫天雪花中,美不胜收。

谢栩下了马后才小心翼翼地将沈知杭扶了下来,帮她拉好衣帽后才牵着她的手走进梅林。

沈知杭本来还以为他真的要带自己去书院,却没想来的却是这里,侧首时发现谢栩竟然没有把马拴好,便指着马道:“马跑了怎么办?”

谢栩也回头看了一眼,脚下不停,笑着回道:“那我们就回不去了。”

沈知杭见他一点儿都不担心,就知道这马是认主的,也就专心赏起了梅花。

“好多年前这里还只有数棵红梅树,当时是一个师兄无意间发现的,后来老师就不时领着我们来这里栽种修剪,称不识农务,读再多的书也是无用。”说到这里,他就忍不住一笑,接着又感慨道:“没想到几年后的今天,这里竟成了书院一景。”

沈知杭抬头一看,半山腰上赫然就是致远书院,原来这里竟是书院的背面,难怪刚才认不出来。

“咦,这是什么?”沈知杭无意间看到挂在树脖子上的小木牌,看了看四周,竟是每一颗树上都挂了牌子,只是有些颇为老旧,有些却是新的。

“这是标记着栽种者的名牌,”说着就牵着沈知杭的手往梅林深处走,直到走到一棵盘虬交错的红梅树前,谢栩骄傲地挑了挑眉梢,道:“这是谢泊之的。”

这棵红梅树很是茁壮,枝节黝黑粗大,一看就知道已经有一些年头了。

沈知杭见他很是孩子气地邀赏,探头看了看木牌上的字,上面规规矩矩地写了“谢泊之”三个字,乃是欧体,便开口表扬他:“字写得不错,但我还是比较喜欢你的草书。”

却见谢栩突然肃了一张脸,半晌才涩声道:“我无心仕途,阿珩可会怪我?”

今日沈府一行,真正让谢栩开始动摇了自己一直以来的坚持。沈言清是个有大才的人,当今圣上又不是个昏的,以后的官运只会升不会降,阿久又是个聪慧好学的,出身书香门第,以后必定有一番大作为,就连姐夫蒋越,现如今已经官至五品,虽说只是地方武职,但以后想必也是不会差。

沈知杭早就从沈言清那里知道了谢栩无心仕途的原因,只当这是他的一个旧伤疤,自己也一直小心翼翼不去碰触它,此时听他说起,一时就愣住了。

见沈知杭不说话,谢栩以为她是不好意思直说,于是伸手将她的身子转了过来,眼神真挚,开口道:“阿珩,你说我明年春上京参加春闱好不好?我这几年虽没怎么用功,但考个功名回来想必也不是太难。”

见他因为自己退让到这个地步,沈知杭突然很心疼,心一软就搂抱住他:“泊之,不必这样,我知你志不在此,也没有怪过你。我心甘情愿嫁你就是看重你这个人,而不是你的身份,商人也好,官老爷也罢,难道你是因为我爹是知府才娶的我吗?”

“当然不是。”谢栩怕她有所误会,急急回道。嘴角却忍不住高高扬起,边用下巴去蹭她的额头边道歉:“之前是我想岔了,我跟你道歉。”

沈知杭忍不住哼哼道:“哼,谁知道你突然想上京赶考当官老爷是不是想三妻四妾左拥…唔…”话还没说完,却是被谢栩的唇给堵住了。

良久之后,才从梅林深处传来一声清冽的男声:“一生一世一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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