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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虾味坟墓》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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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说谎太多,但他们拥有美好,我们只能拥有愚蠢而虚伪的真相。说谎的人太多,但这就是我们看到的真相,虚伪的人太多,这也是真相,而真相具有连贯性,片面的东西无法构成真相,因此真相是虚伪。

胖女人舅妈的妈妈,那个目光和蔼的老人,在胖女人记忆里总是慈善的,她晚年的时候在街头摊煎饼为生。她的举止和为人总是给人一种恰到好处的善意。胖女人记忆里没有对她的声音的记忆,只有神色间不易察觉的惊慌,慈爱这个词对她来说是勉强的。

胖女人也是在如今才发现,她周边的人的共通之处,她家的邻居隔壁老人左眼只有眼白,而她的舅妈是右眼只有眼白,她们都少了一只眼睛去观察世界。她小时候怀疑,只有一只眼睛的人只能看到半个苹果,只能看到半台电视机,只能看到半个人出现在眼前。但是有一只半眼睛的人怎么看呢,失去了一只黑眼珠,大概不是只能看到一半,也不是只能看到四分之三的世界。而是彻底地失去了完整地看世界的能力了吧,她忽略了另一种可能:看世界的方式更加清晰了。失去了视觉的观察,一个人的心灵对世界的洞察就越深。她会走到常人所看不到的角度,去听别人描述的世界,再用自己的方式考察世界。

她听妈妈说过她家邻居的老人只有眼白是因为她小时候贪吃,站在炉灶前看着炒豆,突然一颗子弹炸出来射到眼睛里,她当时吓得哇哇大哭,但她的妈妈没有管她,过了几天才去医院就诊。但是这个老人的眼睛只剩一只,却依然目光如炬,到海里捉螃蟹也是手到擒来。胖女人的爸爸解释说,一个人少了一只眼睛,死掉的眼睛的精华便集中到剩下的那只了,因此聋人的眼睛也会比常人更锐利。失去听觉,视觉就会加倍。而她的舅妈是怎么回事她就不知道了。我们对于邻居间的事情总是知道的比亲戚多,这没什么奇怪的。

但她发现这两个人的性格还是有些相似之处,都是脾气比较大的人,有着唯我独尊的个人主义。她们不会过多考虑周边世界的和谐,而是把注意力放在让自己的情绪得到释放这件事情上。

她想象着这两个人站在一起的样子,她们差了十几岁,胖瘦差十几斤的样子,一个左眼是白的,一个右眼是白的。她们怎么站才比较和谐呢?两只眼白中间靠,还是两只眼白外边靠。她们站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可以通过彼此找到一个合理地观察世界的方式。

胖女人对于这样的画面有些疑惑,她一边觉得这样的画面极具违和感,一边又觉得她们简直是上帝的绝妙创作。

她爱这世间蹩脚而残缺的一切,她爱一切不得公正眷顾的事物。

她同情犯下罪恶时无法控制自己的罪犯,她更同情人格和精神都残缺的人。她明白,她自己是不值得同情的。她的人格完整无缺。这是一种遗憾,她这辈子注定得不到别人的同情,没有人会向她投以怜悯的目光。

而她看到她的周边,不乏值得同情的人。她的舅妈如此,她的邻居如此。她认识她们这么多年,竟然从未发现她们两个人具有这样的共同点。如此巧合的残缺。

说到这,她顺便想起了她小学时期的前桌,那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子,她失去了她的一只眼睛。多么漂亮的女孩啊,一只眼睛是怎么没的呢。她的妈妈以前经常提起这件事情,她每次在街上看到那个女孩回家之后便自言自语地表达以深深的同情,愿主能够佑护这个女孩。但胖女人此前对此一无所知,她不怎么打听别人的事情,和从前的同学联系甚少,而她妈妈对她同学的关心程度是大于她的。很多关于她的同学的事,都是她从妈妈那里得知的。

她是一个对生活的疏漏显得心安理得的人,她从不去观测一些不必要的事情。大多时候她对周围的人心理的观察比对他们外貌的观察更透彻。但她更喜欢观察草木枯荣胜过观察人心。

后来她们聊起这三个有这密切联系的人都缺少了一只眼睛的事情,他爸爸说,有时候看看别人真是可怜啊。胖女人心想,她们本身也许并不觉得自己可怜,我们拥有健康,可我们不应该因此庆幸或者觉得自己优于残疾人。很多时候同情来自于优越感,但是说不定一个身体健全的人比一个残疾的人更不幸。

之前说到的那个目光和蔼的老人,也就是她的舅妈的母亲,她总是在街头愉快地摊着煎饼,但并没有果子,白白的那种,像是送死人入土时披戴的头布。我很难想象那种白色的饼有什么好闻的味道,听胖女人说,那块头布,哦不,那张饼又薄又白。若是以虾仁为馅倒是可以增添稍许风味,若是能来此风水宝地吃上一张饼,那简直是人间至味啊,看不见馅的饼,没有馅却有料,想来也是美滋滋。

只可惜那个老人已经不见了,在我的地盘上缺少了一位能证明我存在的风味的代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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