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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虾味坟墓》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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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女人来这里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她的诉说通常是平静的,隐隐透露着无言的哀伤,我估计她平时不爱与人说话,是个高冷的人,她很高,也很怕冷。穿得很厚很厚,仍然面颊冻得通红。

我越来越喜欢听她说话了,她说的东西实在是有意思。

我本以为这世间有那么多人,总有人的思想会与你相通。都说“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君子所见略同”,可如今我终于明白了,所有的理解都来自于误解,所有活着的人都将一生与孤独为伴。这是不可逃离的宿命。

当她平静地叙述她内心的想法时,她岁的孩子正津津有味地吃着薯片,可她却告诉妈妈,她吃的是虾片。胖女人开始留意到,坟墓周围弥漫着一股鲜虾的味道,她记得从前每次去外公家时,外公都要给她烧大虾,可是外公烧的虾永远都停留在记忆之中了。这难道是外公的手艺留下的味道吗?她吃了一口薯片,果然变成了虾片。她的内心充满感动,难道这世界上真的有冥冥之中与死者感应吗?真的有某种方式可以构架起生死相隔的亲人之间的桥梁吗?不可被语言传递的亲情可以换了方式表达吗?

我不知道,我对于一切不可知的事物总是保持缄默。我如同胖女人一样默默思索,宁愿让空气变得冷酷,也不会随口发言以打破僵局。尽管我不可能会发言,我只能终日守口如瓶。

尽管我知道我是虾的味道,我莫名奇妙地与海洋有了一点联系,这使我非常开心,我憧憬的不是狭小的河畔一如我过去所经历的那样,尽管优美,却不能容纳万物的河畔。我憧憬的是大片大片的海洋,如同天空那样的辽阔无垠,有着囊括一切的力量。我对一切博大的东西总是怀有崇高的敬意和畏惧,我的畏惧却来自向往。又爱又怕,即是如此。言归正传,虽然我溢满虾香,但我不是搞水产的,我也不售卖虾的味道。

过了几天,有人路过我跟前时,闻到了浓郁的鲜虾味道,他很好奇,为什么在冷漠荒山的一块墓碑附近,竟然有如此鲜美的味道,他甚至能想象到一个站在灶台前的老人在掌勺,炊烟袅袅升起在一座小石屋的上空,飘到田野里,仿佛所有活物都要来参与这场鲜虾盛宴。

老人烧完饭菜又静静地走回墓地里,带着责任完成后的肃穆,他的脚步轻轻的,不想打扰其他已经安息的生命。在墓地里躺好,等待着明天有人来拜访。

第二天,胖女人的舅妈来了,她刚得知老人去世的消息,便来狠狠地咒骂。她站在我面前,眼睛里有种刻毒的诅咒。她的眼睛有一只是斜着的,只有浑浊的眼白,没有黑眼珠。好像是恶魔特意创造的一张脸,好让她抗衡世间的善。如今,她看到老人的墓碑,心中大概畅然无比。胖女人刚到此地,入耳皆是舅妈的咒骂声,她对舅妈说:“你向外公道歉。”

舅妈说:“凭什么?”

胖女人回答:“世间因果轮回,你的子孙终有一日也会在你面前唾弃你,只有你走到一个位置,才能明白一个位置的道德点。我这是在替你赎罪。”

舅妈说:“我不信。”

胖女人又说:“这世间唯有死亡能带走爱恨,悲伤终会结束,所有故事将会有平淡的结果。信与不信倒也没这么重要了。你走吧,别再来了。”

中年女人走了,背影显得无聊而倦怠。她太可怜了。

她想起了自己去世的母亲,她的母亲是一个性格不太温和的老人,她曾经带着胖女人的妈妈去很远的地方做生意,后来她通过不可告人的方式,挪走了胖女人的妈妈所有钱。以至于胖女人妈妈后来连自己怎么踏上回家的路都不知道了。不过这已经过去三十多年了。

而这个去世的老人,是得癌死了的,她死了也没人知道她曾经的阴谋。大家只是感叹生命的无常,曾经在街角转口常常遇到的老人,怎么突然说走就走了。

胖女人的舅妈有很大一部分性格来自她母亲,她母亲经常灌输给她一些对胖女人的外公外婆不利的思想,以至于她做事失去了自己的准则。尤其是她的母亲去世之后,她对那边更加憎恨。从此,这个家就渐渐散了。原本逢年过节齐聚一堂的家,再也没有从前的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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