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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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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稳稳的开在路上,两边的风景不断变幻,高杨昨晚没有睡,这会儿随着车子摇摇摆摆,直接在座位上打起了瞌睡,但手还是紧紧的抱着包,一点也没有因为困顿而放松警惕。

醒来是因为一阵喧闹声,售票员喊站。高杨蹭的一声睁开眼睛,铜铃大小,像猫科动物,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她已经到了另一个区,怯生生问了一下时间,才知道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

一个小时车程的距离,高杨没有远近的概念,却觉得这应该不算远,但她这会儿只能下车。因为售票员阿姨告诉她,再不下车就到终点了,终点站很荒凉,高杨想了一下,找了一个路边有不少卖小吃的地方下车了。

临走前,她低声对售票员说了声谢谢,被对方不耐烦的挥开了。

路边卖小吃的不少,都是骑着三轮车、推着小车叫卖,她走了两步,闻到一阵奇怪的味道,像是腐烂的菜叶子味。

探头一看,这边原来是个菜市场,只是这会儿没什么人,大家也就懒洋洋的躲在屋子里。送冬开春时节,实在没什么菜可以卖的,多半都是大白菜白萝卜等,放的时间长了就会有发酵的味道,不算好闻,忍习惯了也就那样。

她绕着菜市场到另一边,看到一排平房,顶头挂着各种各样的牌子,有装修店,有五金店,还有卖零食的小卖铺。尽头还有个院子,院子里面有两棵树,看着是槐树。高杨之所以认得出是槐树,因为扫过槐花,知道这东西做窝窝头,还是很好吃的。

平房是一所小学,看起来也破破烂烂。高杨开始没认出来,看到篮球框,才惊觉这破破烂烂一排平房外有个大铁门,有个操场就算是小学。然而即便是这样破的地方,她也没条件进去。

她心中觉得这个地方气氛怪怪的,但又说不出来的舒服,让她感觉没那么害怕。反正走投无路,高杨也索性破罐子破摔,在那座院子里有槐树的人家的大门口窝着,想着休息一会儿。

无他,门口有两个石狮子,看起来威风凛凛,就算知道不会动,心中也有了份安全感——喏,比起动手动脚的大人来说,这些玩意看起来没有那么可怕。

她在石狮子和墙壁夹缝的犄角旮旯里,窝了一会儿,又睡着了。

这回是被说话声吵醒的,一个说话声音像是带着笑意的老太太大声喊道:“老杨,老杨,你快过来看!”

高杨梦见自己从楼上逃跑,中途“噔”的踩空楼梯摔下去,终于醒来,脖子僵硬,仍下意识做了个扭头的动作,结果显而易见要遭殃——她磕到了墙壁上,额头钝痛不已,和全身的僵硬疼痛相得益彰,大脑也显得昏昏沉沉的,这会儿又冷又饿,眼泪忍不住掉下来。

“诶,这怎么哭上了?”老太太声音带着焦急,“妞妞,你这是离家出走还是迷路了呀,你说说,我送你回家。老杨你倒是快点啊,你这慢腾腾的,属乌龟呢。”

“我这不是走着呢,你腿脚那么利索,我哪儿跟得上你。”被叫做老杨的人不紧不慢地走过来,不急不缓地说话,带着一副黑框老花镜,活像是个老学究。高杨看到他,也不觉得害怕,反添了点亲切。

人身上大概总是有一种气,有些人是朝气,有些人是暮气,有些人是和气,有些人则是戾气,虽然无形无影,但人能感觉到。小到襁褓里的婴儿,大到耄耋老人,前者对于散发着不良气息的人动辄嚎啕大哭,震天动地,后者则是在漫长人生中找到了应对策略,因为不得不面对,所以学会了克制本能。高杨介于两者中间,这时候心中冒出一个念头,迫不及待,蠢蠢欲动:我得出去,这是我的机会。

她小心翼翼的从石狮子后边钻出来,话还没说,泫然若泣,惹来老人的怜爱。老太太掏出一方用旧的手帕给她擦泪,高杨闻到上面没有奇怪气味,有着阳光晒过的清爽,全身竖起来的刺也收了起来。刚才是装模作样,这会儿便成了嚎啕大哭,心中冒着各种情绪:委屈,无助,前路未知的绝望……齐齐压在了她稚嫩的心头。

老杨抖了抖胡子,老花镜下闪过精光,声音波澜不惊,乍听上去颇觉冷漠:“哭什么?”

说完这句,他慢条斯理的掏出钥匙低头开门。

高杨吓得不敢哭了,怕遭嫌弃。

只是眼泪这种东西,来得快,去的慢,或许本就是一种病症,“兵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话倒是十分应景。

“凶什么凶!”老太太和老头斗嘴,“就指着在孩子面前凶,你也就这点出息了。”

她对待敌人般狂风骤雨的指着老杨鼻子骂,对待战友般春风化雨的对高杨说话,听见她肚子咕咕叫,不由得笑了:“是没吃饭饿的?那你说啊,哭什么,我给你做点挂面汤好了。”这般自作主张之后忽然想到根本没有经过人同意,便追加了一句,“你要来我家吃饭吗?”

高杨点点头,被她拉着手,进了朱漆斑驳的铁门。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景象在她心中记了很久。天上的太阳泛着白光,像是从冰柜里捞出来一样,散发着阴冷的味道,仿佛白色的雾气也在氤氲。她浑身上下好似都被这种阴冷侵袭,唯一的热气竟然是老人身上散发的那点温度。

这里可谓民生凋敝,老区老区,周身散发着暮气,有朝气的年轻人早已被高新开发区吸去了全部的注意力,剩下没有转移的经济产业也面临着转移,只剩下一堆熬不出头的人聚集在这里,拖家带口。因为文化程度不高,大多经营的都是小本生意,靠年复一年的劳动力积攒财富,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想他们读书出头,以后的路走得更好。

他们占据了中国基数的一大部分,却始终处于社会边缘。

高杨感觉自己脸烧的厉害,却又全身发抖,冷的厉害,但没有开口。忍耐是她的长处,在长期的锤炼中这项技能愈发的纯熟,她怕麻烦别人,进而让自己成为累赘,那样她就真的无路可走了。杨老太端上来热气腾腾的挂面汤时,她顾不上烫嘴,便扑上去抱住碗,筷子往嘴里扒饭,热气扑的她眼酸,又想掉泪,知道不能,生生憋住。

杨老太被她狼吞虎咽的阵势给吓了一跳,半晌反应过来,只得伸手去替她顺顺背,“不要吃太快,对胃不好,慢慢吃,没人跟你抢,不够吃记得说。”

是没人抢,但饿的慌。小孩子的饿最是抓心挠肺,像是放了一只猫在肚皮里,怎么都不安生。高杨从昨天晚上吃过东西后就再也没有入口,一夜未眠,再加上长途奔波,在石狮子后已是头昏脑涨,所以不顾天寒地冻,睡了过去。醒来有饭,哪怕理智知道要细嚼慢咽并且诚挚道谢,本能也将其抛之脑后。等咽下不少将那种饥饿感赶走后,她才放慢速度。

杨老太摸了摸她肚子,把碗从她手里夺回来,虎着一张脸道:“不行,不能再吃了,你这是暴饮暴食。”

高杨眼巴巴看着那碗面,不住的吞咽口水。

杨老太手艺不错,往食物里加了一点辣椒油,吃着很是开胃,即便只有白菜和挂面,在高杨眼里,也是美味佳肴。

在男女主人家,她一直都提心吊胆,本能警惕,这时候乍一放松,全身的细胞都叫嚣着补充能量,丝毫不管胃是不是合适。

杨老太问高杨姓名,高杨摇头不语。杨老太啧啧称奇:“是个哑巴呀。”

老杨当时正盘腿坐在炕上,手中拿了个木制的小玩意,圆柱体,高约两厘米,闻言瞅了瞅这边,看了高杨两眼,还是那副平平无奇的声音:“不是哑巴。”

“她没说话,你怎么看出来的?你还装了透视眼不成?”杨老太不忿,反嘴道。

老杨听老伴和他打嘴上官司,嘴片子动动,没有吭声。

“我姓高。”高杨开口,声如蚊讷,“没有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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