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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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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老太用扫帚把门两边原来贴春联的地方给清扫一边,高杨和孙向晚合力把梯子搬到门口,杨老头撕下来去年没有完全随风飘走的对子,用炊帚沾浆糊然后涂到门楹上,把对子贴上去。高杨拿着对子的底部,来回挪动。

“正了没?”她问孙向晚。

“往……左边一点,约零点五厘米。”孙向晚一本正经地说。

五厘米……这时候又不能测量,高杨觉得孙向晚在说瞎话,她约莫着移动了小拇指的长度,就听到身后焦急的声音“过了零点三厘米!”

高杨倒抽一口气,有种把对子摔在他脸上的冲动,疑心他是故意整自己,但总不能扑上去按着对方打一顿,巴掌在对子上使劲揉搓了一下,手掌通红,暗暗藏着。

直到对联全部贴完,二老让他们把地上的灰都扫干净,孙向晚拎过来簸箕,高杨拿着扫帚,看周围没人,叫了一声:“孙向晚。”

“嗯?”他当时正蹲在地上,听到高杨的声音,以为她有什么事,抬头看向她。

高杨伸手直接往他脸上蹭了一下,金粉红脂沾了一整个脸蛋,孙向晚动作慢了半拍,没有躲过她的毒手,反手一摸,灰又蹭到脸上了,这下金金红红灰灰都有了,艳丽的很。高杨哈哈大笑起来,孙向晚看着很气愤,索性也褪去那层又酷又冷的外壳,朝对联伸出魔爪,使劲蹭了一下,另一只手抓住高杨,往她脸上做相同的事情。

“你把对联弄脏了!”高杨叫道。

孙向晚回头一看,对联上头五爪印一只,脸色一变,脑子灵活,转念一想,便威胁高杨:“你不许说出去!”

那张脸凑的很近,高杨看着几乎没有毛孔的脸,还有他白皙的皮肤,不知道怎么的声音变弱势了下来,嘟囔道:“不说就不说,这么凶干什么?”

“……还不是怪你。”孙向晚拍拍手上的灰,继续去扫地了。

他走路还是那样,一拖一拖的,有意识的收敛,却抵不过身体本能的机制,如璞玉蒙暇。

前段时间杨老头带他去医院检查了一遍,腿上的毛病会是一辈子的毛病,没有办法治了,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期。

也就是走路一瘸一拐这个问题,会跟着他一辈子,如影随形。

高杨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升腾起一种莫名其妙的躁意。

“我又犯病了。”她自言自语,晃了晃脑袋,仿佛这样做就能将所有的念头甩出去,然后倒水洗手,顺便给孙向晚也调好了温水。

年二十八那天,杨老太熬了一锅香喷喷的腊八粥,搭配酸酸辣辣大白菜,一家人吃的口齿生津。因为两个小孩都在换牙齿,家里也就没有弄白糖,不过就算是不放糖的腊八粥,其中材料的味道也足以让人回味无穷,毕竟熬了那么久,味道已经渗入了整个粥里,混作一团,不分你我。

二十九号剁肉弄饺子馅,杨老太觉得市场绞肉机绞出来的肉馅不好吃,不如剁出来的有味,所以坚持用刀剁肉,高杨和孙向晚轮流上,弄得大汗淋漓,牛肉馅只有一碗,猪肉馅一整盆。还有韭菜鸡蛋也弄了些,这些不需要放在井里冰镇,盖了个锅盖,放到西间悬空吊着。

那个屋子没有生活,是纯天然冰箱,不过担心老鼠顺着味道摸过去,每逢过年都会这么把横杆架在半空中,然后把这些东西放篮子里挂在横杆上。

大年三十晚上惯例看着春晚包饺子,两位老人笑的很开心。国外不过春节,这个时间也不放假,从前都是两位老人随便将就一下就过去了,有了他们两个后,家里显得富有人气,像往一潭死水里扔炮仗似的,溅起一浪水花。

孙向晚一连试着包了了好几个,连连败退,他显然不相信自己在厨艺上竟然没有天赋,和饺子杠上了。杨老太看着那些惨不忍睹的成品,赶他去擀面皮,高杨和她一起包。孙向晚讪讪的和高杨换了座位,上手擀面杖,这项活他倒是做得又快又好,最后提前完成任务,忍不住又包了一个。

结果显而易见,还是没办法入眼。

他终于认命了。

这个年让高杨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

尽管她包的饺子很难看,但孙向晚包的比她更难看;尽管很可能煮成一锅鲜汤面片,也挡不住她的高兴。

最后杨老太包的那些上供用了,他们包的歪瓜裂枣用来吃。杨老头把桌子和其他东西都摆好,在香火缭绕中拜拜神明,希冀来年会更好,倘使做不到也没有关系,至少大家都能平安顺遂,就已经是最好了。

“保佑杨正、晓兰身体健康,一切顺心,保佑高杨、向晚平平安安,无灾无病……”

老人近乎呢喃的祈福声从烟雾缭绕中传出来,似真似幻,犹如泡影,高杨和孙向晚在后边并肩站着,看着横放着三碗供品后边并无神像伫立。他们不知道他们拜的是什么神明,然而那些话,却实实在在烙在心里。

慢慢的,多年后,当年跟在大人身后的小孩长成了大人,信奉科学的一代人将这种行为完全归之于迷信,认为他们这样祈求神明保佑的行为是可笑的,因为一切寄存他人身上的希望,都不如自己亲手创造来的实在。逝去的一代心中敬畏未来,而年轻人要去创造未来。殊途同归的是,他们都对“未来”抱有信心。

然而老人作为逝去的一代,年轻人作为新生的一代,前者的未来包括后者,后者的未来却没有前者的位置。结局就这样渐行渐远,天各一方。

以后,以后,高杨每想到这两个字,都觉得乌云拨去,重见天日。她是相信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再次开春的时候,高杨已经十岁了,而孙向晚八岁,个子隐隐有超越高杨的趋势。两人被杨老头骗去学打太极,说可以长高。尽管心底不相信,但为了让杨老头开心,他们假装信服,打的乐呵呵。

闲暇时候会被杨老头支使扶木头锯木,他业余爱好是当工匠,用刨子用的得心应手,家里的东西都是自己弄出来,对此他颇为自豪。尽管桌子时常存在四条腿不一样高这种小问题,使得吃饭时候桌面“远近高低各不同”,但无伤大雅,依旧乐此不疲。

他最近的目标是继续订鸡笼,想要再养几只鸡。在外边放养的鸡虽然比较生龙活虎,肉比较好吃,炖汤比较好喝,但存在一去不复返这种哲学难题,还有捉鸡等高难度挑战,最后只好定下来养在笼子里。虽然可能造成鸡抑郁症等问题,但为了解决其他困难,只好牺牲了鸡崽们的幸福了。

所以高杨和孙向晚的工作终于减了一项:他们终于不用满院子铲鸡屎了。

那天正是周末,天气很好,阳光明媚,高杨作业写得烦躁了,闻到了槐花香味,便瞄准了旁边的槐树,捅了捅孙向晚:“你想不想吃槐花糕?”

孙向晚闻言明白了她的意思,诧异的看着她,好像看一个怪物:“你不要乱来。”

“谁乱来了?”高杨给了他个白眼,“你就说想不想嘛。”

孙向晚看了看槐树高度,“别爬树,摔到了怎么办?”

“你还是不是男生啊,这么怂。”高杨吸了吸鼻子,“我去弄,你去拿个盖垫接着,我打哪儿你接哪儿,等会我做给你吃,不过你不许告密。”

杨老头和杨老太是不允许他们爬树的,就怕出意外,高杨艺高人胆大,这会儿馋了,正好山中无老虎,猴子要作妖,拉帮结派要拖孙向晚下水。

孙向晚迟疑了一会儿,“那你小心点。”

高杨嘴角一勾,笑的洋洋自得,等孙向晚进屋子,她摩拳擦掌,两手抱树试了试,蹭蹭蹭的大马猴一样就上树了。

孙向晚出来的时候院子里已经没人了,抬头一看,高杨正坐在树杈边,两条腿晃荡来晃荡去的,看的他心惊胆战。

“你快点弄,然后赶紧下来!”孙向晚仰着脖子喊道。

“知道啦——”高杨拖长了声音,站了起来,手扶着上面的枝条,脚踩着下面的树干,往边上走,然后开始蹦床一样晃。树上的槐花洋洋洒洒的往下掉,虽然不怎么重,但是密集起来,打到脸上还是很痛的,孙向晚举着盖垫来回接,不时地问:“好了没有?”

“没有!”高杨往下看,发现根本没有多少落在盖垫上面,不由得泄气,踩了这么久,才那么一点,够干什么?她想不出办法,只能问孙向晚,“你说怎么弄才能多点啊?”

孙向晚看了盖垫上只有星星点点几处,也不由得叹了口气,神色少年老成,过了一会儿,一拍脑袋:“有了,你等会儿!”

高杨心想,不愧是聪明人,这么快就想出办法了。

孙向晚拿着一大叠报纸出来的时候,高杨简直要目瞪口呆,“你这是干什么?”

“增大接触面积啊。”孙向晚说得理直气壮,把报纸一张又一张的铺在地上,好一会儿终于弄完了这项工程,站到一边,对高杨下口令,“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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