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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江姊妹》第一章 望江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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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江村是长江脚边最小的村落,呈井字形分布,和江南许多闻名的鱼米之乡隔江相望。这里土壤肥沃,水源充沛,庄稼一年两季,五月收麦,六月插秧,年年好收成。村子里但凡手脚勤快的人家,都仓廪殷实,不愁温饱。

大梅的父亲在村子里辈分最小,说话的声音最轻。他们家有三间尚未倒塌的瓦房,家里是一贫如洗。父亲曾经教过她一句诗:一碗清粥白溜溜,照见先生在里头。“先生”就是老鼠先生,躲在她家房梁上。房子的门用扁担撑的,窗户是用薄膜糊的。下雨的时候可以听到水敲脸盆和木桶的声音。

父亲是村子里出了名的好人。不仅是自家村子,方圆百里,提到陈老夫子,都知道是个大好人。父亲从未和人红过脸,更别提吵架、动手的事。有一回,大梅和人家小孩生了口角,不知怎么让小孩的大人知道了,他们一家都追到大梅家,站在门口高声叫骂,大梅吓得躲在被窝里,父亲为了他自己的声誉,强忍着没出来。第二天,偏就大梅一个在家,那家老小又寻了过来,将只身在家的大梅好好辱骂了一番,并扇了她两巴掌。大梅哭得岔了气,父亲回来知道了,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坐在那里抽烟。

村子里的老牛家,做了两辈村长。现在当班的是牛小仁。村里大事小事,他都能说了算。牛小仁长得牛鼻大耳,留了半寸头发,一双小眼睛透着精明,说起话来有板有眼,一套一套的。就这样一位说话响当当的人物,他家居然发生了一件事情。

立夏刚过不久,有天晚上,狂风大作,大雨滂沱。老牛家的一棵古树倒了。古树就在他们家后边的林子里,有几百年的历史了,枝叶繁茂,根深蒂固,树的腰身要两个大人合抱,这树一直是村长家的风水宝树。树上飘着红带子,是牛小仁特地请风水大师挂上去的,系在最耀门楣的的方位,红带子上画着符,映着大师的脸忽红忽白,这可花了大价钱。但——再大——也值!平常有事没事,牛小仁都会围着树左三圈、右三圈地仔细查看,哪怕看见一只蚂蚁也要捉下来;刮风下雨时他也想着他的树干宝贝。

偏巧那天他因为调动的事情去了趟连襟家,晚上喝高了没回来。这第二天一进家,不得了了,树断了。他家婆娘坐在小板凳上嗷嗷地哭。他将婆娘骂了一阵,然后一声不吭,唬着脸,走到大树前。虽然心痛如绞,但凭着他头脑特有的敏锐,和平时当差养就的疑神疑鬼,他仔仔细细地检查着古树。树根还是牢牢地扎在泥土里,树干是从靠着下端的地方断裂的,地上刮落的枝条大都是其他树上的,这古树的枝干大都还连着树身,他低下头、弯下腰,用手摸索着断裂面,又将眼睛凑了过去,居然发现有斧头凿过的痕迹!

“不得了,翻天了!”他恶狠狠地说着。

她婆娘抬起头,傻怔怔地望着他。

“你昨天晚上睡死过去啦!”

“我,我睡觉前还到后面看了一下,没倒。”

“这么大树倒下来,你就没听见?”

“没!又是大雨,又起大风,我把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的.”

“这么大动静,你都聋了。”

“这树是被人砍断的……”,牛小仁瞪圆了眼睛说

她一听到这话,立马站了起来,颤颤巍巍地走了过去。

“这,造孽呀!”

“这会是谁干的,这无怨无仇的。”她问他。

“你守在家都没看到,还问我?你个木头!”

“我天天烧香拜佛,连苍蝇都没打过。”

……

“你这几天有没有和谁吵架?”牛小仁一边问一边拿眼睛斜睨着婆娘。

“没有……”

“你上次拿硫酸倒进了李木头家的树根,会不会被他发现了。”沉默了一会儿,牛小仁的婆娘大着胆子说。

“你个死老太婆,我做事向来干净利落,神不知,鬼不觉的。”

“河对岸张二狗家造房子,你让人家跑断了腿。”

“我后来还不是给开证明敲章了。”

“你收了人家多少东西,中华烟就两条了。”

“你懂个屁,关键是人家的事情解决了,要看结果,他谢我还来不及。再说我又没有问他要”,牛小仁替她婆娘的见识短感到脸红。

“那这树好好的,人家干吗要砍?”

“人家见不得我家日子红火,眼红,出损招。他们也不想想这村长是谁都能当的吗?谁都可以扛起全村的担子的?”

“我上回看见老夫子一个人在他家自留地里转悠了半天,他们家本来有八分自留地,被你一年一年的快占完了,他会不会……”

“别说了!”

牛小仁拿出了村长的架势,接下来他一刻也没闲着,他用最快的速度喊来了在县里当差的连襟,又召来了乡里的联防队。不到中午,全村所有的男丁都被请到了大队部。他们不知村长又有何指示,是要挖河还是修路?百来号人挨挨挤挤地站在刚被大雨洗刷过的泥地上,饿着肚子,耸着肩膀。陈老夫子站在人群的边沿,瘦的像根麻杆,傻呆呆地看向村长还有村长旁边的几个人物。

牛小仁言简意赅,三言两语,大伙都明白了原委。大家你看看我,我瞅瞅他,有点茫然。谁也不说话,也没人跳出来认了。站了大半天,一点线索也没有。陈老夫子看看乌云还没全部退却的天空,他想谁吃饱了没事干,还帮他们家砍树,不给工钱也没留饭吃,还不好意思说,我们家河边有两棵弯脖子桑树我都懒得砍。人家张罗着找你,你就别羞羞答答的。联防队那几个高大威猛的后生,眼睛跟探照灯似地来回搜寻可疑目标,人群开始骚乱。头上的那团乌云始终不见散开。

“我还以为谁这么了不起,不过是个孬种。”牛小仁清了清嗓子,鄙夷地说着:”谁干的老子心里有数,我有的是办法。”顿了顿,他接着说:“陈老夫子先回去。”

“凭什么——”人群里有人在嘀咕。“凭什么?借他老夫子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摘我们家一片树叶。张二狗,你和你儿子一起到办公室。”陈老夫子想不到村长这么信任他,屁颠屁颠地回去吃饭了。

至于后面的事情,陈老夫子是决不会在乎的.他还没走到家,就忘了这档事。村子里的人从此对他更加刮目相看。

大梅一直想不明白,在外面和风细雨的父亲,为什么到了家就变了一个人,完全不一样的人,好像一进家,他身体里就住了一个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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