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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江姊妹》第二章 “外柔内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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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老夫子有三大爱好:抽烟、喝酒、晒太阳。他经常对大梅说,烟抽够了才有精神,酒喝足了才有力气。他没事干的时候——他大部分时间都没事干,拿个小板凳,坐在墙旮旯,香烟一支接着一支,吞云吐雾,直到喉咙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他也不会满足。晚上睡觉的时候,他的喉咙像个破风箱,每次大梅都听得提心吊胆,她总担心父亲一口气上不来了。好在她的担心还从未发生。第二天一早,父亲照样起来的不早不晚,照样拿起他的酒瓶“咕咚咕咚”灌两口,照样拿起扫把将屋前屋后扫个遍。父亲虽然沾满烟酒味,却特别爱干净,他的眼睛里容不得家里面有半点灰尘,。

陈老夫子虽然在外面闷声不响,他也有他的原则。这男人的尊严和威风总是与生俱来的,既然有了,总得抖一抖。在外面忍气吞声,充傻装楞,赢得了一副好名声;到了家里,难免有另外一付嘴脸。在外面见多了负能量,到了家里,他心里已负荷得满满的,他决不允许有一点不满,决不允许有一点不敬,决不允许有一丝反抗,决不允许有一丝不服,甚至一声叹息也不行。尤其是女人家和小孩子。古人说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他要让她们别那么“难养”。

自从大梅的母亲一过门,他就开始调教她。不过一年,原来那个青春、活泼、健朗的人儿,丢掉了对生活、对婚姻的一切幻想。既然生不逢时,又无必死的勇气,只能向现实低头。

一年哪,有多少漫漫长夜,泪湿衣襟,偏那青春的本能一次又一次将沉到井底的心捞了上来。就在母亲无以为靠之时,大梅来到了她的身边。这人活着有了盼头,肉体的和精神的创伤总不能将她击垮。只是陈老夫子的冤家从此又多了一个。

有了小孩,家庭教育提上了日程。“棍棒出孝子”,陈老夫子的教育理念以此为根基,大梅对生活的记忆是从父亲的拳头开始的。有一次,父亲从外面回来,只和母亲理论了两句话,就对她拳脚相向,并一把扯住了她的头发,将她的头拼命往后掰,母亲痛得呜呜地哭,又不敢大声。大梅吓得一动不动,她感觉到母亲支持不住了,她本能地喊了一声:“爹”,这一喊,救了母亲。可是父亲却盯上她了。他用最恶毒的话骂她,并用拳头使劲地敲她的脑袋,等到母亲爬到她的身边时,她已经被铲到了地上。

母亲抱着她泪如雨下,可这一切只会增加父亲的厌恶。那时大梅还不到五岁。这对她来说只是父亲的牛刀小试,其实,那时候的小孩子,大梅的同龄人,都会受到大人的体罚,跪搓衣板、面壁、揪耳朵之类的惩罚,实在是家常便饭。然而对于这些,大梅遭受的倒是不多,因为,对于这种有点文绉绉的方式,大梅的父亲嗤之以鼻。父亲生气了,大都会寻棍子和扁担,这两家伙既趁手又称心。打人,不就为图个痛快。

大梅的内心非常苦闷,小小的心灵装满了忧郁和恐惧,母亲本来可以是她的保护伞,可有时母亲连她自己也保护不了,如何又顾得了她。况且母亲近来精神恍惚,耳朵经常听不清楚。她不愿也不能对母亲诉说。她咬着小嘴唇,将心事全部关在肚子里,她知道,母亲太难了。才不到五岁的小孩子,对于父亲强加给自己的不幸无可奈何,她并没有长吁短叹。她想用自己的坚强给母亲以力量。可坚强对于父亲来说就是反抗,

父亲每次喝醉了酒,床上地上一片狼籍,母亲什么话也不说,像个小丫鬟似的,轻手轻脚地收拾,还要给父亲擦脸、漱口、脱鞋,房子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酒气味。大梅想不明白,一个人为何要如此糟蹋自己,还要作贱别人。她看着母亲忙进忙出,心里替母亲感到难过。她的父亲躺在床上,睡得跟死猪一样,她又觉得有点庆幸,因为她亲眼见过张二狗家的小崽子被他烂醉如泥的老子拿着刀追着要砍。大梅的父亲喝醉了只是出出洋相,并不会施暴。从父亲醉酒一直到醒来的时间,她的心里倒多了一些坦然。

到了农忙时节,父亲更是要醉酒的。或许他也知道,一个男人,一个自诩为一家之主的大男人,在家家户户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抽烟乘凉是说不过去的——他便抱着一个酒瓶,腋下夹着一卷破竹席,把自己放倒在后门外的老槐树下,偷些清凉。

太阳光被大大的树冠挡在了空中,它们只好爬到正在田间地头劳作的母亲身上。一大片青黄相间的水田,母亲成了中间的一个小点。她穿着发黄的汗衫,裤子卷到了膝盖上面,汗水湿透了衣服的每个角落,头发粘在她的脑门上,她佝偻着身子,从一块田的这头一直退到另一头,却看不到脚印,只是浑浊的水田变成了绿色,青青的秧苗藏起了她的足迹。当她终于从那两亩地中爬到了岸边,秧苗对她弯起了腰,微风拂着她的湿发,亲吻着她的面颊和脖颈。她看向远处,一个小人儿。在火辣的日头下,一只手拎着个红色的热水瓶,另一只手拿了个搪瓷杯子,一摇一晃向她挪过来。那是她的大梅。母亲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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