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楚。”

“嗯？”

“我们为什么要在这么黑的房间说话？”

“那你去点灯。”

“好啊，我抱你去。”

……

素手纤纤，铜拨挑亮了烛芯，温暖的烛光照在少女白皙娇嫩的脸上，泛着柔和温雅的光泽。

青鸾烛台上的桃花凝香烛被一一点燃，室内顿时一片明亮，淡淡的香味弥漫开来。燕洵望着怀中的少女，她的嘴角微微翘起，樱色的唇轻轻开合，好似在跟他说话，又好似在邀请他品尝。

“燕洵，燕洵……”

“嗯？怎么？”胸口被轻轻推动，燕洵恍然回神，耳后悄无声息地爬上一丝红晕。

“放我下来吧，你之前手臂有伤，别让伤口又裂了。”

“不妨事，伤早就好了，倒是你又轻了不少。”说着走到桌边坐下，将楚乔放在自己腿上，楚乔今日穿着一件素白的广袖对襟齐腰襦裙，袖口和裙摆绽着大朵大朵的银线蔷薇，手工钉珠花蕊颗颗细致灵巧，燕洵双臂环着她的纤腰，手指摩挲着她腰带上的花青玉道:“阿楚，怀宋长公主那边我已打过招呼，明日就能启程。对了，你身体如何？一会我带你一起走？”

楚乔摇了摇头道:“我的身体已无大碍。燕洵，赵淳儿来者不善，恐怕要挑起卞唐和燕北的战争，如今卞唐中立，若是因此下了战场，于我们不利。”

燕洵:“她最近可有什么动静？”

楚乔:“暂时没有明面上的动作，护卫储凤阁的都是大夏四大营抽调的官兵，但昨日我去打探，发现诸葛谍纸天眼的死间也暗中出入赵淳儿的寝宫，赵淳儿虽不足为惧，但她背后是整个大夏，对于幕后策划集团，我们却不得不小心。”

燕洵皱眉道:“但你留在这，我不放心，燕夏早已势同水火，迟早会有一战，就算是李策也只能暗中护你，况且谁知家国利益关头，他会不会出卖你，若是你被推出去，必然成为导☆火☆索，到时局面将更难控制。”

楚乔:“我来此虽时日不多，但各宫娘娘主子争风吃醋的热情很高，早就把我当成新的假想敌，又有那些宫女太监墙头草惯会见风使舵，我捡着些可用的，略加点拨，就一一收下了，虽不堪大用，但这些人深居宫中多年，用来收集情报甚是合手，他们也只当我是个争宠的夫人，若我此时撤离，先前的布置就功亏一篑，一旦让赵氏察觉我们南线的计划，可就因小失大了。”

燕洵叹了口气，双臂收紧了楚乔的腰，:“这些人都是利益所驱，用的时候要小心些，莫要反暴露了你自己。我给你留下两队影卫，护你周全，如若遇到危险，以保全你自己为主，不必顾忌其他，也不要强行冒险，六日后我来接你。”

楚乔:“放心吧，那些宫人用得好了，就是我的挡箭牌。怀宋那边有你亲自去，应当不在话下，那边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留在这里，还能牵制一二，何况这只是刚开始，将来我们必然还有很多硬仗要打，燕洵，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我又何尝不担心你呢？”

燕洵在她颊边轻轻一吻道：“如今各方势力错综复杂，任何一方都不愿扩大战场，谁都想置身事外，坐收渔人之利，但没人想扩大，不代表不会扩大，没人想失控，不代表不会失控，夏狗军队堂而皇之越入卞唐境内，虽说只为缉拿你，说到底也已是挑战卞唐底线，这场和亲怕就是一场博弈，你的身份过于敏感，身处其中，只要保持各方平衡便是上策。”

楚乔搂住燕洵的脖子点点头，她知道所谓保持各方平衡，无非是燕洵不愿她冒险，若能搅浑这趟水，自然能给燕北争取更多的喘息之机，但燕洵说的也没错，她的身份过于敏感，稍有不慎便会成为各方势力夹击下的牺牲品，为今之计，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如今她早就不是独自一个人了，她有了燕洵，有了此生的爱人，她曾经说过，愿有生之年，得见他君临天下。此刻望着他漆黑的眼眸，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色漩涡，要将她吸引进去，她觉得她这辈子算是完了，脑袋轻轻一歪，靠着他宽厚的肩膀道：“嗯，你说的我都明白，以前没有你的时候，我在这个世界上拼命从来不怕死，可是我现在有了牵挂，我们还要一起回燕北，所以不会看轻自己的性命。”说着还轻轻扯了扯燕洵垂在胸前的头发，带着些撒娇的意味道:“你也是，要知道你的命就是我的命！”

佳人在怀，芳馨如兰，燕洵心头一热，双臂拥紧了她道：“我早就是阿楚殿下的人了，我是生是死……亦或是……”

楚乔：“或是什么？”

燕洵：“或是欲☆仙☆欲☆死……”

楚乔石化。

燕洵：“自然都是你说了算……”

说罢垂眼看着楚乔，却见她素白的小脸良久都毫无波动，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大概是言语太过露骨，不知阿楚听了会不会不高兴，会否怪他唐突？虽然他在外应酬有时也会不着调，但面对那些庸脂俗粉，燕洵还是很能把握住分寸的，不该说的话一句不说，可楚乔不一样，那是他心爱的姑娘，有时候爱得太深，反而失了分寸。

“阿楚……”燕洵小心翼翼唤道。

从燕洵的角度可以看到楚乔微微撅起了小嘴，只见她握紧了拳头恶狠狠捶道：“哼……既是我的人，将来被我欺负，可不许讨饶！”

燕洵忍不住笑出声来，捏着她的小脸道:“自然不会讨饶，你可千万别客气。”

楚乔觉得这样下去有些要命，转眼向桌上瞧去，转移话题道：“你饿不饿？这里有新鲜的草莓。”

燕洵道：“我不饿。”内心却默默嘀咕:“饿了你也不负责……”续道:“你身子刚好，应多吃点。可惜燕北地域苦寒，怕是没有这么好的果蔬，也种不了草莓。”说着拈起一枚鲜艳的果实递到楚乔嘴边，红唇佳果，甚是好看。

楚乔张嘴接过，一口咬下，甜美的果汁溢满口腔，待吞下后忽然俏生生道：“没关系，我可以在你身上种草莓呀！”

燕洵疑惑：“在我身上怎么种？”

楚乔道：“嗯……天机不可泄露。”

自从爱上燕洵，楚乔觉得自己也是越来越(bu)大(yao)胆(lian)了，仿佛能逗燕洵是件很开心的事，这大概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了吧。唇边有些憋不住了，只好借着调整坐在他腿上的姿势时侧过脸去，露出了小狐狸般的微笑。

两人腿股之间的摩擦令燕洵脸色一僵:“阿楚，你这是在考验我对你的耐性。”

楚乔闻言，冷不丁地脱离他的怀抱旋身站起，轻盈得像一片翻飞的雪花，似笑非笑道:“是吗？那你先自己冷静一下吧。(不服憋着o>_<>

燕洵无语，这个丫头，真是越来越嚣张了，早晚有一天要好好收拾她！

冷露无声，窗外梧桐叶的影子轻轻摇动，身边的少女已经熟睡，小小的脸颊有半个藏进被窝里，纤细的手指抓着锦被边缘，燕洵轻轻将被子掖到她的下巴，楚乔一个翻身，钻进燕洵温暖的怀里，燕洵一手轻轻抚着她的背，抱着她就像怀抱着一只小动物。

夜里虫鸟无声、万籁俱寂，常常会让人想起那些艰难相守的岁月和腥风血雨的往事，阿楚，谢谢你一直陪在我身边，我本应死在九幽台上，是你把我拽回来，让我觉得自己还是个活人，无论如何，我都一定要给你这世上最好的，让你不后悔跟着我。

燕洵从怀中摸出一件物事，希望我不在你身边时，它能保你平安。

阿楚，愿终有一日，你的身上无需再绑缚刀剑，而是香草为佩、珠璧为饰。

楚乔醒来的时候，半垂的玉帘青纱滤着窗外的光影，细碎斑驳，燕洵已经走了，枕边放着一把折叠匕首，铁梨木做柄，轻便且坚硬，纹饰不多却很精致趁手，两端各有一面小圆镜，收起来时又可当做望远镜使用。

楚乔将匕首贴身藏好，铁梨木结构均匀，纹理交错密致，仿佛燕洵的指纹，带着温柔安定的力量，默默守护着她。

“夫人，丽水宫的玉书夫人前来拜访。”

“就说我身体不适，怕过了病气，不便见客。”

“诺。”

“妹妹真是个享清福的命呢！身体不舒服就该宣太医来瞧瞧，年纪轻轻的整日闭门不出可怎么行。”一个脸盘圆润，五官清秀，身材虽略显丰腴却别有一番袅娜风姿的女子已跨过楚乔寝宫门槛。

楚乔面色有些不郁，却仍然隐在重重青纱帐之后，淡淡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有劳玉书夫人清晨来访，可惜妹妹一副骨头懒惯了，又终日缠绵病榻，无力下床拜见，倒让姐姐见笑了。”

玉书:“乔妹妹说的哪里话？既是到了这宫中，便该如自家人一般，何况殿下对妹妹的与众不同也是有目共睹的，想来妹妹一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绝色佳人，姐姐好奇心强，倒是很想一睹芳容……”

楚乔见玉书的身影款款走来，一只白嫩嫩的手已经穿过青纱帐就要掀开。

不知死活，楚乔将身边帐子轻轻一扯，压着纱帐一角的青鸾烛台立刻向玉书身上倒去，厚重的烛台有着锐利的边缘，青鸾展开的翅膀毫不客气地划在玉书脸上，白皙的脸颊顿时流下一道鲜血，玉书感到一阵刺痛，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脖子淌下，伸手一触，指间满是血红。

“啊！我的脸！我的脸怎么了？！快拿镜子！快去啊！”玉书惊叫起来，宫女太监们拿镜子的拿镜子，取药的取药，擦拭的擦拭，有几个还被青纱帐幔绊住了脚，摔倒在玉书身上。

楚乔嘴角轻轻一勾，故作关心又不咸不淡道:“玉书姐姐怎么这么不当心呀！灵芝、银絮，还不快送你家夫人回宫，宣太医好生瞧瞧，若是留下疤痕，可就不招太子殿下喜欢了。”

灵芝、银絮慌忙道:“诺。”

先前也有几个夫人娘娘想来探她的虚实，但仅是将她当做李策的新宠，最多想给她来几个下马威，楚乔一概避而不见，省去许多麻烦，况且时下也不宜太过高调。林玉书是卞唐太常寺少卿林豫的女儿，擅音律，如今已是赵淳儿身边的人，仗着有大夏九公主、未来的太子妃撑腰，才敢这么大咧咧横冲直撞，楚乔可就没那么好的耐性了，就算赵淳儿因此起疑，也不能一味退让，何况林玉书脑子太蠢，看不懂局势又不讲究方法，得罪了也无妨，赵淳儿用人还真是不挑。

待林玉书走后，楚乔吩咐道:“秋穗，去把尚膳监的刘公公请来。”

“诺。”

金吾宫中廊桥回环，种满了大片的垂枝樱，粉色的花海如云如瀑，浅蓝色宫装的少女们步伐轻盈齐整，环佩叮当，丝绦飞舞，远处悠悠传来青铜编钟悦耳的曲调，飘飘渺渺犹如仙音。楚乔端着一个金丝楠木托盘，跟在队伍后面。她的方向感极佳，再复杂的路走过一遍都能记得，这是身为军情处特工的基本素养，楚乔虽一路低眉顺眼地行走，余光却将周围的一切尽收眼底，包括各级宫人的服饰、礼仪，花木假山的位置，乃至禁军侍卫的面容、表情以及所用兵器。

她的托盘里是一只彩釉瓷盅，工笔图案细腻流畅，空白处提着“花雨锦城”四个小篆，里面盛着粳米紫薯粥，近来赵淳儿胃口不好，偏爱清淡饮食。

朱阁辗转，绮户低回，少女们一路穿花拂柳而去。赵淳儿的寝宫淑明殿在冬日的阳光下闪着浅金色的光泽，昭示着此处主人身份的尊贵，虽比不得皇后椒房殿的千楣凤起，万栱鸾浮，但也极尽彤轩紫柱，珠玉琳琅。赵淳儿此刻不在宫中，楚乔将托盘交给掌殿姑姑后，便依吩咐去整理床褥，云丝软被，并无特意之处，一手探往枕头下方，手背处感受到枕锻里有金属之类的硬物，因枕头线缝处均已缝合，无法取出查看，便只能细细抚摸感受，大小、形状、纹样，竟然很熟悉，是松鹤祥云图。

大同令牌？赵淳儿藏着大同令牌做什么？

残荷凋零，赵淳儿凭栏而立，衣带当风，站在烟波浩渺的飞星亭中，望着一水之隔的宓荷居默默出神，紫叶为她披上一件红色的披风道：“九公主，冬日风大，咱们还是早些回宫吧。”

赵淳儿的眼神渐渐恢复了焦距，只听她冷冷道：“玉书的伤如何了？”

素棉道：“回九公主，玉书夫人脸上的伤口颇深，怕是要留下疤痕，这几日正卧床静养。”

赵淳儿：“没用的东西，连这点事都办不好。”目光又转向对面的亭台楼阁：“乔夫人？呵呵……可别是个故人吧……”

赵淳儿早已不复昔日单纯娇憨的少女模样，漂亮的柳叶眼充满了悲伤和狠戾，秀眉斜飞、红唇烈焰，仿佛风霜浸染的泣血凤凰，没有人能和她感同身受，最爱的人，父亲和燕洵，背叛她、抛弃她，所有的痛苦和绝望都降临在她原以为将是此生最开心的那一天，可是那一天突然兵荒马乱、硝烟四起，她将额头磕出了血，也没有得到父皇的一丝怜悯，马前的哀求，只换来那个男人冷冷的眼神。那天她也是这样一身火红，她是大夏最尊贵的公主，却毫无尊严地跪在两军中间失声痛哭，柔弱的身躯不能力挽狂澜，便只能被践踏成泥。

她立誓要报仇雪恨，因此自请前往卞唐和亲。要通过卞唐拖垮燕北的军事和经济力量，没有哪个公主比她更合适，她带着满腔仇恨踏上复仇之路，沿途天地日月、江河山川，在她眼中不过一卷黯淡的浮生绘。可当她进入卞唐，进入这璇台九重的帝国中心，翻涌的浮云遮住刺目的阳光，她仿佛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不是属于她，而是属于另一个人的，她的记忆开始出现轻微的混乱，对于这里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梦里总是有一片火红的衣角和清清冷冷的梧桐树，但很快就被她压制下去，她是大夏皇朝的九公主赵淳儿，她的使命是维护帝国的荣耀和尊严，她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毁灭一切曾经伤害她的人和事，哪怕是她曾经深爱过的人，她要证明给他看，放弃她，绝对是他一生后悔和痛苦的开始，她会倾尽所有，将他和他所爱的一切尽数毁灭！

你们等着吧，总有一天你们会承受百倍千倍的痛苦，而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

风徊金阙，终归是情深缘浅。“回宫。”赵淳儿最后望了一眼满池的残荷，转身离去。

傍晚时分，霞云四合，燕洵的车马风尘仆仆，驶出卞唐官道，穿过密林、峡谷，绕道铜鼓关。前队扣开怀宋城门，数百车马川流而入，沿途只见衙庭柏古，雪轩雄伟，又是一座久经风霜的千年古都，大鸿胪率卿、少卿、主簿等一应官员秘密前往接应，一路引奏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