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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老云涯传》第十一回 凑热闹集市看斗鸡 花心思酒坊商计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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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铜钱竖在地上打转,像陀螺转了几十圈才叮铃躺下。把二人看得眼花缭乱目瞪口呆心中害怕得紧。解大侠露出得意的神色,慢慢喝了碗酒,放下碗来咳嗽两声,忽然起身大步流星走出门外,看样子是要告辞了,老头跟他走到门口,只见那人站在院里纵身一跃就不见了,空中滑过窸窣之音,丝溜溜掠过房顶,如水袖拂空一般。老头走到院里抬头朝天上看了看,不见人影,回来掩上房门,见李羞云还在发抖,便说声:“走了。”羞云懵然点头。老头说此人年纪轻轻脾气却很古怪,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想必杀人也不迟疑。听这话羞云更害怕了,浑身更加哆嗦。老头又问他:“你仔细看他斩铜钱了么?”他又点了下头。老头问:“此人剑法如何?”羞云迟疑片刻说:“咱也看不出来,反正厉害便是。”老头说:“傻子,你从前身上也带剑的,怎会看不出来?”羞云说他带剑却不会用,只懂劈刺,反问他大侠轻功如何?老头说他轻功还行,挺利索的。此时窗外咳嗽一声,悠悠传来一句:“还行?”语调颇为不满。二人吓的又缩成一团,不敢答话。原来大侠没走,而在屋外偷听。那人又说:“谁说我轻功还行?胡说八道。”见他们无言,再问:“老头你会轻功吗?”老头伸头对外面回话道:“俺说您轻功利索,小人不会轻功,大侠轻功盖世,顶顶厉害。”那人说了句:“这还差不多。”便又无话,稍后听见窗外呼啦一声有人飞上房顶,咔咔踏着瓦片走了。过一会儿仍没动静,想必真的走了,李羞云才放松下来,心里仍有点忐忑,想道:这解大侠好生奇怪,表面说话痛快,肚里却獕猥的很,耍回马枪也就罢了,却在乎别人口舌,定是个要面子的人。在他手下只怕要吃苦头……想罢便战兢地问老头:这大侠性格古怪,貌似不好说话,你可知他为人怎样?老头点点头又摇摇头,说不知道,这大侠前年才来府上的,没见他办过什么大事,亦与他不熟。羞云又哆哆嗦嗦地问:倘若此人凶狠,事办砸了时该如何逃跑?老头见他居安思危并未多虑,于是想了半天心生一计,附在他耳边悄悄说道:“傻子,一个好汉三个帮。”羞云茫然,老头又说:“你们山庄可有高手?叫他来接应你就好,倘若失手便跟他跑了,岂不轻快。”羞云亦对他耳朵说道:“庄主让我出来办事,你说高手在哪?”老头掩手问他:“在哪?”羞云掩手回话:“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老头一惊,浑身打量了他,瞪眼说:“你会啥子功夫?”羞云站起身来,又坐下,说:“不会,只晓得两套拳法。”再问端详,原来不是什么厉害拳法,乃是一套普通长拳与短打,习武者基本套路,行走江湖人人都会。老头连连摇头,叹了声窝囊,稍后迟疑说:既然无人接应,那你快跑,介时我来拖住大侠,再到老爷处给你求情。羞云说此计甚好。老头又问他们山庄名字,羞云还是不答。问他从前身世,亦还是不说。二人无奈闲聊一阵,喝了残酒,羞云铺下凉席睡了。老头到院里乘凉一回,也上床睡了。

第二天醒时,李羞云见老头又出门了,便从地上坐起,伸手推开门来望外面风景,小院里树荫冉冉,阳光斑驳,一副温馨景色,他看着发呆,长长叹了口气。又听见街上人来人往,比平时热闹几分,不知出了什么事情。正想擦个澡,看地上水盆已经备好,便端着它翻窗进入后院洗澡。边洗边想:别看老头样子马虎,心还挺细的,见今天外面人多,知道把水盆端进屋来。将来事成了得求庄主好好报答他,至少能让他父子团聚。想罢擦干身子又端盆回来。正遇上老头给他带饭进门,浑身喜气洋洋的。羞云把盆放下,问他笑什么?老头把竹筐往桌上一放,对他道:“先吃再说。”打开筐子,拿出一包牛肉,一块葱花豆腐,一碟羊杂,摆上说今日又有好菜,让他大吃一顿。羞云拿起筷子却说天天让你破费,心里过意不去,天天吃这么好钱是哪来的?老头没有回话转身去屋外搬了坛酒进来,边开坛子边说:“浇仙楼的钱已经赔了,今日管家又赐饭钱,说让你吃好一点,吃完了好好上路。”羞云听见这不吉利话,怒火直冲脑门,把筷子重重一拍,起身差点又要掀桌子,却及时忍了下来,转身气得咬牙,口中谩骂不止。老头给他倒上好酒,劝他说生气也没用,事已至此,要么好好办事,要么咱俩一起逃了。羞云问他逃哪里去?他说去山庄啊。羞云没有响应。老头又给他二两银子,说是管家今天赏你的,羞云把银子抢来扔在地上。老头说莫要生气,好处还不止这些,管家又让人给你新做了两身衣服。一套办事时穿,一套跑路时穿。这话更把李羞云气的够呛。老头拍了他肩说听天由命先吃饱饭再说,又给他盛了碗饭,香喷喷的摆在面前,羞云坐下拿起筷子刨饭,老头笑着说明天给他上酒楼拿冰水凉酒,大热天喝凉的痛快。羞云不答,问他今天上县城去做什么?老头就是去见老张的。又问他刚才街上热闹,有甚么喜事?老头说下午斗鸡,要不要去看。他说现在有事如何敢抛头露面?老头说别管他那多,反正要杀人了,不妨先乐呵乐呵。又说解大侠讲了,事成之后亲自带你逃去恭山,这下不必担心去处,还有人护送,可不是喜事么。羞云却信不过那解大侠,说事若未成他肯定要我命的。老头坐下叹气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别想太多,且走一步看一步吧。又劝他不要找宝贝了,商家没有宝贝,找也白找。让他上恭山先住几天等他上山一道回山庄去。说到恭山羞云突然想起那里如今不是何大侠的地盘么?老头也回过神来,说对啊,正是他们,但他和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不碍事情。羞云说当日他们在酒楼曾有一面之缘,正是驴儿死的那天。老头说这都无妨,你只管安心吃饭,到时候见了他们再说。李羞云点了点头,见老头开心,又想东家既肯安排他上山躲避,似乎有些诚意,不像是要杀人灭口的样子。于是心里痛快了些,把菜推给老头一起来吃,二人说笑不止。

吃完饭没多久便到了下午,二人洗漱干净准备出门,老头给他换了另身干净布衣,拿斗笠朝他头上一盖,腰间穿上褶子围裙,系上丝绦,手拎竹筐,像个送饭的酒保。改头换面之后,谁都认不出来了,混在人群里亦不显眼。二人便从后院出门到郊外绕了一圈返回大路,上镇子里来。羞云在野地里看那秃山,明晃晃的好像比平时更莹润了,道上行人不少,许多都是去看斗鸡的,还有许多外地人。进入镇里他们往集市上去,远远看见一簇人群围成一圈,二人挤上前去,见地上用木板围出一片校场,有堂屋般大小,里头站了几个泼皮,看守着一堆笼子。里面都是斗鸡,个个分开关押,都鹰瞵虎视瞧着外面。老头指着笼子里的鸡说,这是闻天鸡,从爪哇国来的,比平常斗鸡厉害,打架十分凶猛。羞云点了点头,眼睛在斗笠下四处瞟,见远处树荫里赌坊的人摆了一处台子给人记注。不少人到跟前排队。旁边地上放着几个箩筐里头装上钱米茶油,棉布纻丝,几吊铜钱等实惠物,都是给赢家的奖品。再边上一人头裹汗巾,穿着酒保模样坐在椅上摇扇子,羞云看他眼熟,仔细看原来是浇仙楼的丧财。便悄悄问老头他在这里作甚?老头说斗输了的鸡他们酒楼拿去做菜。现买现卖吃新鲜的。每逢斗鸡大会,就有不少人来浇仙楼点名吃鸡……什么?输了的鸡要被吃掉?羞云咂舌心想:可怜的鸡,帮主人卖命却落得如此下场。主人好无情也!……想到此处他鼻子发酸,流泪过后又问赢了的鸡怎么处置?老头说斗鸡可不是别的比赛,都是两败俱伤有去无回,赢了也多半让人给吃了。羞云摇头惋叹: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反正输赢都难免一死,何必自相残杀让人看戏。老头没听见他话,而是嘿嘿一笑,从怀里摸出几文铜钱挤开人群也过去下了个注。蹒跚回来时羞云问他押的是哪只鸡?老头说他不懂这个门道,跟着别人胡乱买了一只叫做“急员外”的鸡。羞云说这名字倒挺威武,不知它厉不厉害?老头说且看我运气如何。于是二人翘首企盼,只等“员外”上场,过了半晌还没开锣,大家都等急了,场边人声嘈杂都在抱怨。正是三伏天气,天气太热羞云身上穿的又多,不久便捂出一身大汗,不耐烦时忽闻欢呼之声,只见对面人群中挤出一个泼皮郎君,手持铜锣走到场地中央,随后锣声一响,那人悠扬地说了一声:“斗鸡。”就下去了,大家纷纷叫好。两个泼皮提着笼子到场中央来,面对面放着,里头斗鸡看见对手血气难耐,在笼中上下扑腾,把笼子弄得在地上颠簸,羞云看了吃惊。两人打开笼子,刹那间冲出二员猛将,厮打到一块去。你来我往上蹿下跳,恰如张飞战吕布,秦琼斗咬金,涧底龙抢珠,岩上虎争食,数十回合不分胜负,打的血肉四溅鸡毛乱飞,好精彩也。观者纷纷大声喝彩。老头问旁人这两只鸡的名字,没想到正是“急员外”和一只叫做“啼将军”的。老头不知哪个才是员外,心里着急,看它们斗了百十回合,只见其中一个气力不支渐渐处在下风,又斗了一百回合,终于有了分晓。遍体鳞伤者无心恋战,瞅准时机卖了个破绽跳出圈外,竟然转身逃跑了,另外一只穷追不舍,绕场转了几圈,前鸡跌倒连滚带爬拼命挣扎几步,伤口冒血竟然倒地死了。李羞云看的正入港,突然胜负已分,看地上那鸡死了,难免大叫可惜。观者也都欢呼雀跃。此时主人上场把鸡捡走,到树下交给丧财,丧财转眼又把它卖给食客,食客拎着它上浇仙楼去了。刚才活蹦乱跳的雄鸡,转眼间成了别人盘中餐,大有英雄之悲也。随后赌坊的人上来宣布:啼将军胜,急员外负,买一赚三的胜,买三赚一的赔。听见结果不少赌客叫骂喧嚷不止,老头的几文铜钱也打了水漂。羞云笑着拍了拍他肩膀,老头摇头也笑了起来。

二人又看了几场斗鸡,看的十分起劲。只因天气太热,羞云汗流浃背,衣裳里滴出水来,渐有些受不住了。老头见他热得要命,便提议到酒坊去。二人挤出人群离了集市,就凉快许多,走了截僻静路,进入一条小巷子,越往里走酒味越浓。想必正是酒坊所在。到巷尾出口处,遥见外面树木田野不在秃山镇内,右侧身旁一个院子,周遭一围土墙,墙根堆满酒坛,正是商记酒坊。进院门来看见一片空地有几株梧桐,十几个伙计在树下乘凉,一人背手站在他们跟前训话,衣着漆黑身姿桀骜,腰上还有佩剑,正是解大侠。二人在门口站下,大侠忽然转头见老头领人来了,便匆匆过去迎他,把他们带到一边问话。老头说今天带小伙儿来看看场子。大侠让他二人先上旁边阁楼里去,自己又回去接着训话。二人走侧边上了小阁楼进屋里坐下,木头屋里十分阴凉,桌上还有壶凉茶,便倒茶来喝。两盏茶儿下肚解了他们口渴,羞云浑身冒汗又到楼下洗澡,上来时听见底下喝彩,二人便到窗边俯瞰。原来刚才解大侠给伙计们耍了个剑斩铜币的功夫,把众人看的目瞪口呆纷纷叫好。羞云转脸问老头儿,大侠是否只会这一招把戏?老头说不知。又仔细听了,原来底下正在谈论武功,此时有人想见识大侠的剑法。大侠满口谦辞几番推脱不掉,众人愈加想看非要他露一手,大侠只好答应他们小露一手,便领众人走近一株小树,二人来高碗口粗细。大侠拍了拍树干说,这是栎树,硬的很,别人用剑一招斩不断它,且看我的。便让众人后退两步,自己在树下轩昂站定,手握剑柄吸了口气,嚯嘿一声运剑如风,挥剑横扫摆出风卷残云的姿势,随后耍了个花儿收起剑来,回头得意望着众人。众人颔首,在原地站了少倾,见树没有倒下,不知什么意思,纷纷上前去看。原来树上有个刀口,只砍去树干三分之二,并未将其斩断,众人小心议论起来。有人说这是大侠故意放马,砍树不是本事,藕断丝连不倒才是本事。大侠回头发现不对,便说:“正是正是,我故意留了一手,让你们看看剑法精妙之处。”说着便上前使劲把树推倒了。哗啦一声小树倒地,众人方才拍手喝彩。楼上二人见此一幕,相互交换了个眼色又坐下喝茶。老头小声说:“看样子这大侠没多少力气。”羞云不敢点头。过一会儿底下人都散了,楼梯上传来沉着的脚步声,稍后门吱呀一开,解大侠慢步进屋来,不屑的看了他们一眼,转身解剑挂在墙上,回头又是一副冷漠的姿态。二人慌忙起身让出座位请他坐下,他才傲然上坐,拿起碗来喝茶,久后问道:“谁让你们上这儿来的?这厢尚未准备妥当,不宜前来刺探。”老头说反正迟早是要来的,不如趁早。解大侠喝了几口茶,肚里寻思熟了,方才说道:“近日此处修缮酒窖,我让人顺便搭了个高台,说是吊房梁用的,上面可眺吴家,能窥他们一点动静,待会儿便领你们去看。”羞云听罢连声赞妙,说是一招明修栈道的好计。老头也夸大侠足智多谋聪明过人。大侠笑着将美言都承受了,于是三人坐下小心吃了碗茶,便上酒窖去。

三个下楼穿过厅堂到后院至酒窖跟前一看,眼前景象破败不堪,好像烧光的阿房宫似的,只剩下一片断壁残垣,连房顶都被烧干净了,空余几根焦黑的横梁仿佛还在冒烟。屋里头空荡荡的仅存几排窖坑,外面空地上则堆满了瓦砾和酒缸残片,还有一堆新鲜砖瓦及木材漆罐。几个伙计正在忙碌清砖。解大侠和他们打了个招呼,领二人绕到酒窖后面,抬头见这有个木头搭建的高台,有三层楼高,形制如岗亭状,底下是叉木支架层层牢固,台上垂下一条绳梯可以爬上。走到楼下,解大侠朝上面打了个手势,命人放下卷帘,上面人便把芦苇帘子放下,自己又爬了下来。大侠领二人从绳梯爬上去,到台上还有点摇晃,大侠走近栏杆揭开卷帘一边,指着东面风景让李羞云看。羞云把首凑过去,看见那边酒巷街市和斗鸡的地方,对面有个大院,三五间院落都在围墙后头。此处离得太远,不见里头地面和人影。羞云看过之后,老头也上前看了,回来转头问解大侠:“莫非要在此处动手?”大侠眉头一皱不耐烦地说:“怎能在商家地盘动手?此楼过两日就要拆了,不可让人抓着把柄。”羞云也说这里离得太远箭支射不过去。大侠又指着那个大院南边不远处一座楼台说道:“瞧见没?在那房上使得。”老头定睛一看,正是浇仙楼的大阁子。大侠再指着对面大院围墙说那后面有个小院正是马项住处,还有条过道往茅房去的。这几日他在浇仙楼顶偷偷观察,可以看见他家过道,马项每晚正从那边经过。老头急忙问他浇仙楼顶上光秃秃的十分显眼,怎么使得这种勾当?解大侠骂他笨,白天自然不能上去,得待晚上动手。老头又问晚上黑灯瞎火如何看得见他?大侠说他们院里入夜都会掌灯,照的院子和白天一样亮堂,三更天时才熄火。马项每晚睡前都要出门小解几次,途经步道也会掌灯,看得清清楚楚。老头想了一想,又问李羞云不会轻功如何能上浇仙楼顶?大侠说无妨,他可以拎他上去。李羞云吃惊,老头摇头说道:不妥不妥,二人笨重只怕要有动静。大侠又说无妨,酒楼的人不爱管闲事,听见动静也不吱声。老头驳不倒他,一时语塞。羞云迟疑片刻也问道,夜里开弓只怕声音太大,叫马项听见不得跑了。解大侠笑着说马项睡前喜欢喝酒,听不见这细小动静。羞云点了点头,老头狐疑道:既然事情如此好做,为何大侠不亲自动手,让这笨小子来做只怕失手,岂不坏了大事?大侠思索片刻答道:我是商府的人,倘若自己动手,到时候面对官府如何交代?二人相视无语。三个又慢慢从梯子上爬了下来。到地面时大侠催促他们快走,以后别轻易上这儿来,随后他亦不相送,大摇大摆回堂屋去了。二人老老实实地从后门出去,绕路回老头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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