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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末》第六章 逆潮 弗洛德·艾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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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洛德·艾蒙的祖上是一个不知名的小贵族,但经过几代人的打拼,家族也有了些不大不小的产业。弗洛德相比那些穷人,可谓是有一个富足的童年。他不会缺什么,也没有特殊的欲求。作为家中最小的男孩,所有人都会宠着他,他在这种安详和谐的环境下长大。

弗洛德自生下来就充满了精力,他总是对新鲜事物感到好奇,却又不止于好奇了事。在他逐渐成长后这份执着的探索之心让他的父母也焦头烂额。佣人们总能看见小少爷在做不同的事,也许会在钓鱼,也许会在浇花,甚至在清扫便池。

弗洛德的父母起初还是会来阻止孩子的荒唐行径,可弗洛德每次都先乖乖的认错,伪装成一段时间的优雅少年,但不久后便再犯,久而久之,他们也不愿去管了。

虽说弗洛德行为荒谬,可他的礼仪课一点没落下,老师都认为他是个天生的贵族。这也是为何他父母能对他荒诞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这天生的贵族特立独行,往往不愿有个贵族样子,实教他父母操碎了心。

除此之外他却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小家伙。

弗洛德喜欢看书,多为惊奇的冒险故事。他更多时候更愿意自己去探寻些有趣的东西。他喜欢在庄园里自导自演的冒险,喜欢爬上院里最高的那棵树,引得下人们围聚在树下惊慌失措。

弗洛德会研究他感兴趣的东西,没有人会讨厌一个认真专注的学徒,他总能拿到一些秘方,法宝,诀窍。当然这些小技巧只是用来做饭修花的罢了。

他学一件事要花好长的时间,毕竟他父母对他再宠爱纵容,也不会真让他成天窝在厨房做一个学徒。他只能在繁杂的课业和琐碎的事宜中抽空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若日子一直这么下去,他也就只是个特立独行的小少爷,然而弗洛德平稳而闲适的日子迎来了一个小波澜。在他十三岁的时候,突然发生了怪事。雪停了,他父亲正筹备着领地的庆典,这一筹备却持续了约摸大半年。时间仿佛定格在这天,起初他未察觉有何不同,无非是谁谁谁又和昨天一样在做什么,真是巧合。可时间一久弗洛德就发现,这一天一直在重复,所有人在夜里都像是失去了记忆一般,忘却了已发生过的事,除了他自己。

好在他总算有时间捣鼓他自己的那些小心思。时间回溯,他的父亲再也不会对他成天不务正业发表意见,对他们而言,只是弗洛德偷了一天懒罢了。他可以整天跟着厨房的厨子一起学做菜,他喜欢看厨师长对他飞速增长的厨艺惊异的面庞,他们永远也想不到为什么一日之间小少爷的厨艺竟炉火纯青。

只有弗洛德自己知道,他已经过了几十天的厨房生涯。再愚钝的人在这几十天内也学会些皮毛了,何况是天生聪颖的他。弗洛德在这段时间偷学了厨师长所有的技艺,他甚至在想,或许可以叫父亲把他给辞退了换个新的,当然这只是玩笑话。

在厨房没东西学了,弗洛德也感到无聊,进而转向园艺,仆人们又看到小少爷一天都埋在在花园里了。他每天都找园丁学习,由花卉种类到园林布景,直达色彩搭配与视觉层次,弗洛德又沉浸在另一种不同的氛围里。园丁总会对弗洛德的渊博知识感到奇怪,但是只要少爷要求,他也会尽量满足。

到后来,园丁的狐疑转为诧异,他自以为从没接触过的园艺的少爷突然找上他,却表现出了非同一般的专业水准,这可真是件奇事。弗洛德对各种花的掌握和对布景的理解已经足够成为一名独当一面的园艺师了,园丁有点摸不着头脑,难道贵族的课程里还有这方面的内容吗,他只当是少爷的博学。当然他的疑虑也不会持续多久,等到时间回溯,又到了此日清晨,他就会忘记弗洛德曾找过他,和他一起学习过花卉的排放,枝条的修剪。他会忘记那个认真听他教导的孩子,他们曾放下身份一起探讨,为了花坛的装饰而争论。

弗洛德又变成了那个四处闹腾的少爷,而他也只是个普通的园丁。

这种情感的回流也让弗洛德感到困扰。他时常会忘记回溯带来的重置,习惯性地与家仆亲密的黏到一起,但往往收获的是不冷不热的提醒与规劝。

有时弗洛德也会想,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尽管他学了很多东西,做了很多事,但是漫长的重复带给他的却只有无尽的孤寂。没有人会对发生的事有印象,也就意味着交流产生的感情也被抹去,前一刻相谈甚欢,后一秒便形同陌路。这是弗洛德第一次体会到孤独的感觉,就像一粒沙落入深海,四下浮沉,无所皈依,如果他能够从这个无限循环的诅咒中脱逃,他会去找寻一个同类,寻找一个能在漫长时空中记住他影像的朋友。

好在弗洛德天生乐观,他不会去为这种事烦恼太久。与其沉浸于忧虑的情绪中,不如找点乐子快活。他在短暂的不安后又投入到他的“学习”中去了。

在不停的尝试新事物的同时,弗洛德也在探寻着回溯的秘密,但他发现回溯就像是迷雾一般,神秘而诡异,它没有明确的时间规律,但是有固定的起点。它有时是从早到晚,这种时候弗洛德能完整的经历一天的时光。它有时却在中午突然运作,回到清晨。而弗洛德只是觉得世界突然变亮,一切变得模糊晕眩,等他清醒时迎接他的又是一缕晨光。弗洛德只能被动的接受这个事实,他什么也做不到。

弗洛德一如既往的在清晨醒来,他照例翻查他在日记本上留下的记号,这是他在最近养成的习惯,尽管看起来一切只是徒劳。

然而就在今天,事情出现了转机。弗洛德翻书的手颤抖不已,他从惊异到狂喜,歪歪扭扭的数字,记录着148天的心酸与孤寂,时间没有重置,那缠绕着他许久的魔咒终于停止了。

弗洛德大声尖叫,他跳到他的大床上,抱紧了他的被子,身体不住颤抖,他在兴奋。他终于可以像普通人一样的生活,尽管不能再像现在这般自由自在,但这些都是以后的事了,弗洛德激动地在床上四下翻滚。

“少爷,少爷,轻一点,别惊动了老爷和夫人。”他这一番胡闹可是把佣人吓出了一身冷汗,急得连番劝阻。

弗洛德平静下来,带着不加收敛的笑意,谁都能看得出来,他们的少爷今天心情不错。弗洛德面色潮红,他的心脏注入了新的血液,砰砰跃动,“弗洛德·艾蒙,今日重生!”,他在日记上挥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期盼着今后不同的生活。

弗洛德的心思已经飞到接下来的祭典,在满月之时的篝火盛宴,人群在夜色中狂欢起舞。面包房拿出新烤的面点。麦酒,蜜酒,葡萄酒,不同的人们喝着属于他们的佳酿。吟游诗人们唱起诗歌,英雄故事、红粉佳人、英明的领主、奇幻的神话。篝火升腾,所有人都洋溢着热情微笑,在火热的氛围里迎接即将到来的春季。

他确实感受到了庆典的火热。弗洛德在甜酒的芳醇中微醺,腹腔中盘旋着酒精升腾的暖流,他回到屋内便扭头大睡。

苏醒时又是他厌恶的,熟悉的清晨,宿醉应有的头痛荡然无存,濯湿的冷风令他如此的冷静与清醒。弗洛德一跃而起,他不得不面对他不想接受的事实,日记上的字迹悉数被抹去,正如他在这三日的存在一样,从未出现在这世上。

或许他应该听父亲的话,不喝酒的。弗洛德自嘲的轻笑,他将一切寄予他喝醉产生的错觉,大脑高速运转,他已经清醒的不能再清醒了。时间早已回到了他未喝酒的三天前,他想沉溺于酒精的麻痹,却连这个机会也不曾被给予。

弗洛德的笑容逐渐扭曲,他的眉眼拧成了一片,呜咽的啜泣转为哭嚎,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哭,他既无悲伤,也无哀怨,只是单纯的倾泻着他的不甘情绪。

而后一段时间,回溯依旧侵扰着他,只不过由一天一次变为了三天。弗洛德把这三天分为了三份,一天在庄园里和各类师傅学习技术,一天乖乖的待在屋内读书,他甚至开始尝试他所认为枯燥乏味的诗集,当然以他的性子还是难以读下去。第三天是祭典,他会跑到城邦逛逛,由于对庆典的热情随着多次的重复逐渐磨灭,弗洛德更倾向于跑到酒馆,听那些冒险者的吹嘘故事。他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小伙子,那些佣兵先生也愿意给他讲讲那些周遭城市发生的事,例如哪些地方又被魔兽袭击,王城派了多少兵士去支援,结果发现那个镇子被毁于一旦。弗洛德默默记下这些日子里所发生的事,也许他今后有机会用得到,但或许,他永远也无法从这座城市逃离。

弗洛德开始变得忧郁,他厌倦了庆典,杂乱的舞蹈,聒噪的歌谣,围坐在火堆旁嘈杂扭曲的人影。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享受独属于自己的宁静。夜深了,他跑出门爬到院子里最高的树,皓月让大地清亮纯洁,群星拜服于它的光辉,暂隐于湛蓝的幕布里。弗洛德看到远处城里未熄的灯火,庆祝的歌舞尚未停歇,弗洛德突如其来产生一股陌生感,这个城市不属于他,这片土地也不再属于他,他们之间有一段漫长得隔阂,承载了无数断片的时间。

莫名的执念在心中生根发芽,他要找一个同类,如果他真的能挣脱这个时间的枷锁。

这一日后,弗洛德的日程永远都是满当当的,他需要用无尽的琐事来填补空缺,他就像个上足发条的人偶,不知疲倦。

深夜,他从噩梦中惊醒,他梦见周围人忘记了他,他像是个透明人,无法碰触,无法沟通,无法在别人的映象中留下浅浅的刻印。

弗洛德受够了那些三日的朋友,受够了每三天便要重新投注的感情。他的一辈子都要活在这几日的轮返之中,而一辈子可能是永远。

好在现在是三天一次了,弗洛德这么安慰自己,他和自己说事情都有转机。他犹记得父亲总说要用微笑面对痛苦,弗洛德调整着面部的肌肉,拍拍打打敲敲,让自己挤出一个不那么难看的笑容,他埋头就睡,却彻夜难眠。

弗洛德的抑郁已经藏匿不住,他的父亲看在眼里,找了他长谈。弗洛德踌躇过后,选择了坦白。他本不想让父母参与其中,那只会让他更为难过,他们也一样会在三天后忘记,给他的心刻下一道更深更重的伤痕。没有人能与他分担,就连最亲密的人也无能为力。

但是他该如何再支撑下去呢,哪怕只有三天,弗洛德也想找个人倾诉,把他所有的委屈悉数吐露,亲人已是他最后的慰藉。

意外的,父亲相信了他的说辞,他轻轻搂住弗洛德,让弗洛德依偎在他的怀里。

像你这样哭着鼻子说出来的话,作为父亲我怎么能不信呢。事后父亲这么和他说。

弗洛德用一个上午讲了这些天发生的事,他父亲只是沉默不语,静静听着。

“也许未来的事会被遗忘,可过去的事可不会。弗洛德你要记住,我和你母亲永远爱你,还有你的哥哥姐姐,我们每一个人都在乎你。你应该早一点来找我,而不是现在这样,一直一个人承受,直到濒临崩溃。”

“累了吗?嗯?”父亲抚摸着弗洛德的头发,将那些凌乱的发丝理顺,“你不是说最近都没睡好吗,倒这睡一觉吧,我就在附近,不会离太远。”

弗洛德并无大恙,每次回溯他的身体都会回复至三天前的状态,只是精神的疲惫是无法回转的,父亲的话语犹若最后一根稻草,弗洛德沉沉睡去。

最后弗洛德是被父亲叫醒的,他身上披着大衣,口水在桌上淌成一片水泊,这是他最近睡得最安稳的一次。他竟觉得心情不错,也许是因为这难得的倾诉化解了他的心结,他已经不再那么感伤。

第二天父亲难得亲自叫弗洛德起床,他昨天把事务全都安排给了下人,今天是他们父子独处的日子。

父亲身着简装,带着大大小小的工具与他去了河边,冰面还未化开,上面有垂钓者凿出的零星冰洞。他们在河边钓了半天的鱼。

弗洛德第一次深入的了解自己的父亲,父亲总是因为公务繁忙不常露面,他们最多的接触是在他惹了事之后漫长的训斥。弗洛德很难将面前这个擅长垂钓的中年人和印象中的父亲贴合起来,在他若有所思的空档,鱼桶已经满溢。

弗洛德负责烹制,他给鱼去除内脏,冲洗干净抹上香料,腌渍入味,火候把控的正好,酥脆的外皮裹上鲜嫩的鱼肉,在滋滋的油脂爆鸣中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下午就由弗洛德亲自上手,父亲指点着拉竿,收线。实际操作比预想的麻烦僵硬,鱼线挣断,鱼饵脱钩,一下午时间弗洛德竟只收获一条小鱼。

一天的时间很短,但对于领主来说却弥足宝贵。父亲在晚上点着蜡烛继续工作,弗洛德陪在一旁看书。烛火既不明亮,也不安稳,光影时常大幅晃动,影响阅读。弗洛德没有撑太久,他睡倒在书上,被父亲抱回了房间。

第三日过得很快,到了晚上,庆典的篝火燃起,在短暂的演讲后父亲陪弗洛德一起回了庄园。可弗洛德不敢入眠,他害怕醒来就发现父亲已经远去。

“你,怕吗?”

父亲握着他的手,试图安慰他,弗洛德却发现父亲抖得更厉害,他依然带着那种让人安心的微笑,却比谁都要悲伤。他们就这么僵持了许久,他的父亲凝视着他,笑容渐渐淡去。

“对不起孩子,我没有想到办法,我帮不到你。”父亲先开了口,他扭过头,不想让孩子看见他的颓散。

“对不起孩子,我没办法让你安心……”他嗓音变得噎哑。

弗洛德看见周围的一切开始变亮,和煦的白光笼罩了所有的过往与回忆。他不想走,他不想走。

“对不起孩子,请你只当是有一个年老健忘的父亲,即便你一遍遍的提醒,还是会将一切忘记。”父亲把他的手攒在掌心,弗洛德感受到父亲双唇的亲吻,父亲有着刺刺的胡茬,扎得他酥酥麻麻。弗洛德多想抱起那颗庞大的头颅,扑在他怀里,像小孩子那样哭哭唧唧。他的身体逐渐僵硬,白光愈盛。

“孩子别哭,别哭……”弗洛德拼命睁大眼,父亲的声音逐渐变轻,他再也感受不到那双粗粗厚厚的手,它的分叉间有薄薄的茧子,曾批阅过无数的文件,也曾抱着他高飞翱翔。

“飞咯,飞咯!”弗洛德被架住双臂,高高抬起,在一群人的嬉笑声中旋转飞舞。弗洛德已经感受不到身体的重量,就像真的长出了翅膀,他越飞越高,越飞越高,直到穿入云层。天边的云朵何时这么白过?弗洛德再也看不见了。

清晨的曙光挥洒在弗洛德的面颊,窗外是淡金色的晨曦,唯有那一抹穿越时间空间的眼泪止不住的倾泻。

……

弗洛德没有再自暴自弃,总有那么一些人会在自己支撑不住的时候给予慰藉,他不再彷徨。

后来回溯的日期越来越长,在几个月后彻底的没了声响,直到现在。

……

“我说我一定能理解你的,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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