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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夜长》第二章 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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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清晨,长安西市,偶有蝉鸣。

沿街的餐点铺子都已出摊了,小贩纷纷上来招呼。鹤知夜整个人都是醉醺醺的,自然不予搭理,她只记得自己才睡下没多会,便被桃苑给折腾醒了,到现在眼睛都还不大睁得开。桃苑很少白日里到凡间来,自然是见什么都觉得稀奇,买了半屉肉包又买了一包糕点,这个尝口味那个嘬口汁,吃不完的全部都塞到鹤知夜的怀里去。

鹤知夜被桃苑拖着走了许久,酒才稍稍醒了些,她打了个哈欠,揉揉眼,映入眼帘的是一湖温温柔柔的粉。荷花开得正盛,花瓣沾着点点露水更是娇嫩,鹤知夜打量四周,没见个人影,便问桃苑道:“你说的那个……那个……叫什么的他人在哪呢?”说罢,拿起一只肉包咬了口,汤汁“噗呲”溅了她一脸,油腻得很,见一旁树底下蹲着一只大肚子的花猫,便将肉包丢过去。

桃苑在一块矮石前蹲下,噘嘴吹了吹上面细碎的尘土,方坐了上去,两手绞着帕子四处张望,道:“一会便该到了,每日清晨,他都会到湖心的亭子里早读的。”

那大肚子花猫吃完了包子,又往鹤知夜那儿凑去,在她脚边蹭来蹭去。脚脖子被花猫蹭得痒痒的,鹤知夜忍不住挠了几下,又掰开一个包子,把里面的肉馅喂给它。罢了,她打了个哈欠,仰头靠到身后一棵榕树上,对桃苑道:“那我再眯一会儿啊,别吵。”

“他来了他来了。”

鹤知夜觉得自己不过刚合上眼,就被桃苑给晃醒了,臂弯兜着的包子糕点被晃得滚落了一地,方才那只花猫欣喜地朝包子扑过去。

“他有没有在看我?他在看我吗?我的发髻有没有松?簪花有没有插好?你帮我看看呀阿鹤姐,我好紧张啊不敢看他……”桃苑不停地小声念道,看着那个瘦削的身影越走越近,她羞得脸上飞起红晕,便是再也不敢抬头了。

那个面容温润的少年手中握着一卷书,走得又快又稳,远远看见湖边一深一浅两抹红色的身影。待走近了,他匆匆地扫了眼,一个看起来约莫十四五的少女有些面熟,似是见过的,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而另外一个,个子更高挑些,看穿着像是异域人,斜搭着兜帽,脸上清清冷冷的,看不出年纪。

温夜雨经过鹤知夜的时候,不禁被她身上浓浓的酒气呛得咳嗽。

待那少年郎走远了,鹤知夜打了个哈欠,看向桃苑,问道:“一大清的早拉我过来是想要我做什么?”

桃苑望着温夜雨离去的背影,神情荡漾,转而冲鹤知夜娇嗔道:“唉哟,人家到现在还没有跟温郎说上一句话呢,阿鹤姐,你就帮帮我嘛好不好,就当我求求你了。”

“好好好好好说话,腻得要死,嗝……”鹤知夜推开缠在自己胳膊上的桃苑,又打了个酒嗝,她清了清嗓子,从腰间解下一串银铃,跟着打了个响指,那串铃闷声一响随即消失,湖岸边则应声现出一个乌篷船来。

鹤知夜带着桃苑上了船,坐稳后二人四目相对,半晌,桃苑眨了眨一对无辜的大眼睛,痴道:“阿鹤姐,我似乎不会划船的。”

“我也不会的。”顿了顿,鹤知夜又补充道:“而且,似乎没有桨啊。”

桃苑捋起袖子,伸出嫩葱儿似的小手在水里划拉了几下,建议道:“要不,我们一人一边?”

鹤知夜看桃苑一脸认真的模样,不禁皱眉,叹了口气,又闭目念诀。话音刚落,小船儿便晃了一晃,再轻轻一跺脚,水里便冒出来几个青绿的小脑袋。

那几个青绿脑袋,原是这湖里溺死的水鬼,浮上来,低眉顺眼道:“不知鬼仙人唤小的们有何吩咐?”

“我们要去湖心亭那儿。”桃苑兴奋得屁股都坐不牢,赶紧说道。

乌篷船越来越靠近湖心亭了,桃苑那一张小脸上又飞起红晕,一副手脚都不知道如何放置的模样,鹤知夜那才松了没多久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斥道:“你这德行,竟是一点也没有我的风范,白白跟我混了这么久。你且与我细细说说,到底是如何认识那个什么来着……哦温郎的,又如何知道他姓名的?”

桃苑一听,立马便来了兴致,叽里呱啦说了一通。

原来是七月半那天夜里,鬼门关大开,桃苑也跟着去到凡间凑热闹。她在长安城里瞎溜达时,隐约听到女鬼的哭声,便循声进了一座府邸,看到了独自在后院祭奠亡母的落寞少年温夜雨,又看到在他背后暗自神伤的女鬼——温夜雨的亡母。桃苑问那女鬼为何哭泣,原来,温夜雨在她还尚在襁褓,而她死时又被挖了眼珠剪了舌头,如今她想让儿子再见自己一面,又怕自己的惨相吓到儿子。桃苑觉得那女鬼的遭遇着实可怜,不由得母性大发,便答应下她日后会经常替她照看温夜雨,遂经常半夜出没在温府,把那一家子人给吓得够呛,还以为家里进了邪祟。

听到此处,鹤知夜不禁问道:“你答应那女鬼,到底是看她可怜,还是贪图人家小郎君的美色?”

桃苑咬了咬嘴唇,还是决定说出实话,小声道:“翩翩少年郎,即使我贪图一下美色也实属正常。”

鹤知夜颔首称赞道:“看来跟着我混了这么多年,你也并不是毫无长进。”

桃苑又道:“再说了,人温郎也是满腹经纶,人品又端正,多么好的一个人啊……”

鹤知夜忍住没翻白眼,岔开话题道:“那女鬼究竟为何而死?死状竟是这般惨。”

“哎,说起来也是苦命的人。”桃苑不禁叹气,惋惜道:“她是温府侍郎的妾室,府上的正室夫人多年来一直不曾生育,便处处刁难于她,这也就算了,可谁知那正室夫人最后收买了一个道士,非说她是精怪化成的人形,魅惑人心,就要加害于她……只是可怜了温郎,那么小就没了娘,真是闻者伤心,见……”

鹤知夜忍不住打断道:“我说桃苑,我不仅没娘还没爹,也没见你几时可怜过我替我落过几行泪啊,不说几行了,几滴也行啊。还有你自己,不也是没爹没娘,我不奢求你可怜我了,你有空啊,多可怜可怜自己就成了。”

桃苑目光灼灼,坚定道:“不,阿鹤姐,桃苑是有爹娘的,有时候我会回想起前世的一些事情,我记得我爹是个读书人,我娘是……对了,我好像还有个哥哥……还有……”

“哎好了好了,不说别的了,让我想想正事儿,怎么让你同那温夜雨搭上话。”鹤知夜自知失言,怕桃苑想起一些不太好的旧事,只得赶紧岔开了话题。

温夜雨并没有发觉缓缓靠近的乌篷船,看书看得有些倦了,不过是伸个懒腰,不知怎的,那手中的书就掉到了水里。

鹤知夜冲桃苑挤了挤眼,桃苑会意,立马捋起袖子去捡书,露出了纤细洁白的手腕。哪知这痴儿捡起了书,却迟迟不收手回来,还在那边左翻一圈右翻一圈的跟唱戏舞袖似的,鹤知夜看不下去了,低声呵斥道:“差不多行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手抽筋呢。”

桃苑“哦”了一声,连忙收回手,憋出一副知书达理的模样,柔声问道:“郎君,这可是你的书?”语毕,见温夜雨懵懵地点头,便姿态优雅地提起裙角要起身递书,却一脑袋撞到了船篷上,“哎哟”一声又跌坐回去,疼得龇牙咧嘴。

鹤知夜扶额,见亭子里的温夜雨一脸尴尬,只好捏个诀让他暂时失忆。眼看着那温夜雨眼神变得迷离起来,鹤知夜赶紧又冲桃苑挤了挤眼,示意她重新来过。

桃苑爬起来,提裙起身,低头弯腰穿过船篷,婉转道:“郎君,这可是你的书?”

可谁又料到,此时那层云褪去,日光倾泻,桃苑惨叫一声,又跌坐回去,转而看向鹤知夜,带着哭腔道:“阿鹤姐。”

鹤知夜“呸”了一声吐掉叼在嘴里的草杆,道:“真是活见鬼了。”

桃苑小声嘟囔道:“我可不就是鬼么?”

鹤知夜嘴上虽抱怨,还是捏了诀,又变出了一把纸伞递给桃苑,嘱咐道:“这次要万无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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