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缭绕，雾飘渺。

沧海之上，九霄之下，有一浮岛，名曰天尽头。

鹤知夜躺在浮云上昏昏欲睡，记起很多年以前，究竟是多少年，她记不清了，总之是很久以前，她曾将一凡间的书生带来过这天尽头。

书生家境清贫，却生得清丽风雅，平日里吟诗作赋，也颇有造诣。他在天尽头游历之余，写诗足有百余首，还为鹤知夜作了一卷画像留下。后又趁他睡梦时，鹤知夜将他送回人界，他醒来以后，发现自己回到了家中，家中蛛网遍结，出门询问一番才知老母早已离世，原已睡过去整整一年。更令书生惊奇的是，他梦中所作的百余篇诗稿，竟一篇不落地完好铺在案上，他四处将他游历仙境的事告与人知，却被人笑当作了疯子。据说后来，书生真的疯了，但他留下的诗稿却一直流传。

俯仰间，已是往事啊。

云雾中，浮岛宛如碧玉晶莹剔透，那一恍惚的光景，便已近在眼前了。先前说过的那个白檀，便是这浮岛天尽头的主人了。

鹤知夜一巴掌拍醒窝在浮云里瞌睡着的莲宝，大声道：“宝宝，到了，快别睡了。”

莲宝猛地惊醒了，抬起头四处看了看，懵懵道：“这就到了？”

绿意掩映深处，白檀扛着锄头走出来。

鹤知夜活动了一下筋骨，从腰间解下铃铛向空中一抛，“噗”地一声，面前多了一张桌案与三张月牙凳。案上摆着几个装满果子糕点的银盘，凳子上铺着软和的坐垫。她一屁股坐下来，跷着二郎腿，随手抓了一把瓜子磕着，慢悠悠道：“仙人好久不见啊，坐，来嗑会瓜子聊聊天什么的。”

白檀还没坐下来，莲宝就爬上了凳子，正襟危坐，抑扬顿挫道：“在下莲宝，见过司事，不知司事在此一切还好？莲宝有礼了。”

“莲宝？”白檀放下锄头，拍落手心的泥巴，回忆道：“可是妙莲的？”

“可不是。”鹤知夜吐了一把瓜子壳，道：“如假包换，是不是与妙莲有几分像？”

白檀深深地看了一眼莲宝，并未答话。

鹤知夜吐了口瓜子壳，试探道：“我记着，天阙那头的霁风仙者，与咱们是不是也有几分交情。”

“每年差不多这时候，都会来我这讨几坛子酒喝。估摸着，也就是这几天了，你若是要找他，且在这候着便是了。”说罢，白檀便坐了下来。

“你就不问我为何事找他？”鹤知夜挑眉。

白檀看了一眼鹤知夜，见她眼下黑黑的，淡淡道：“你若不想瞒，就自会与我说。”

鹤知夜先是一愣，随即拍了拍白檀的肩膀，轻笑道：“好老儿。”

晚些时候，鹤知夜将莲宝安置好住处，就住在她自己以前长住的那处小院里。

鹤知夜洗漱完，披了件轻薄短衫，在那小院里来回踱着步。她四处打量了一番，有些时日没回来，这里一切如旧，只有院里那棵老树越发的仙风道骨了，就跟白檀似的。

世人叫白檀做仙人，可他却并不是仙，而是与莲宝一样，是只狐狸。在世人眼里，狐狸是极容易幻化出人形的畜生，这也就是为什么那些香艳故事里的女子多半都是狐狸变的，它们通常美貌且智慧，同时也心肠毒辣。鹤知夜认识的狐狸不多，也都和毒辣沾不上边，妙莲顶多就是贪财，莲宝么还是个小孩儿，至于白檀——哎，他已经超然于世外了。不过话说起来，虽然鹤知夜与白檀相识已久，却从未见过他的真身，对他也绝对谈不上了解，只知道他的道行深不可测。

忽听身后一声音道：“老鹤儿，晃来晃去的在想什么呢？”

“老鹤儿是什么玩意儿？”鹤知夜转过身，烟杆往莲宝脑壳上一敲，斥道：“再乱喊，没大没小。”

莲宝刚洗了把澡，软趴趴的头发上还挂着水珠，她连忙捂住脑袋，吃痛道：“我看凡人都管别人叫老王小李的，我也得提前改口吧，万一我去了天阙那边叫不习惯呢。”

“去了那边，你也只需喊师兄师姐，不用喊老王小李。”鹤知夜边说边从树下拎起一坛酒，将烟杆衔在嘴里，灵敏地攀上老树，反身坐稳。

这酒尝起来有些年头了，鹤知夜却记不起是什么时候埋下的了，一阵微风吹过来，风里夹带着青草的香甜，披在肩上的短衫滑落，她眼疾手快地拿烟杆将其挑住，一时腾不出手穿上，便胡乱塞进肚兜里。

莲宝见鹤知夜这副不讲究的模样，轻轻摇了摇头，小脸蛋上满是嫌弃，片刻后又道：“你说，我要不要改个名字？”

鹤知夜眯起眼睛，问道：“你要改名字作甚啊？”

“那些个戏文里不都这么写的么，一个人到了一个新的地方要改头换面，改头换面就要从改名换姓做起，再说了，就算不改名字，我总得有个姓吧。我娘没有姓，我自然也没有姓……要不然我跟你姓吧？”莲宝一拍手，大声说道：“鹤莲宝！”

鹤知夜把烟杆放下来，忍不住笑道：“赫连宝？不好，这个名字可不大像中原人。”

莲宝自然不知道鹤知夜在笑什么，瘪瘪嘴，又道：“那不然，我跟着司事姓白也成啊，白莲宝怎么样？”

“你说白檀？可是白檀他也不姓白啊。”鹤知夜又笑了起来，灌了一口酒后，边擦嘴边道：“不过，你要叫白莲宝的话，还不如叫白莲花呢，莲花有佛性，光是听起来就清新脱俗，修身养性。”

莲宝思忖了下，嘴里重复道：“白莲花？”

“算了算了，叫白莲树吧。”鹤知夜摆手道，她随手将空酒坛子一扔，又打树上摘下了片叶子，从头发里拔出一根银簪子，在树叶上写下三个字，再覆手抚过，俯身递给了莲宝。

莲宝踮脚起来接过去，认真看了看那三个字，道：“白莲树，那行吧，那就叫这个吧。”

“对了！”鹤知夜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大腿，随后从袖袋里掏出妙莲托自己转交给莲宝的那个木雕小兽，嘱咐道：“这小坠子是你娘让我给你的，叫你好生拿着。”

莲宝本来脸上笑嘻嘻的，一见那个木雕小兽便收起了笑，她一脸严肃地将那坠子接过去，细细端详了一会，默默地放进了兜里。

二人又鸡同鸭讲地胡吹了一阵，鹤知夜掐指算了算时辰，对莲宝说道：“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屋睡觉吧，再过一会我还要去看看桃苑，看看她现在过得如何滋润了。”

“问桃苑姐姐好。”莲宝也倦了，打了个哈欠，一蹦一跳地进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