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里有一阵子的安静，然后才有压不住的议论声嗡嗡而起。

“谁啊？”

“这谁啊？”

夫人太太们争相打听，她们本来是来拜见两位殿下的，谁知道正好遇见这一出。

靖王景宸什么分量大家心知肚明，竟然还有人敢这么对他说话。

“是建安伯府的表姑娘！”有人低声说道，“刚刚闯了这国公府后院的……”

国公府后院都敢闯啊，那就也不是很奇怪了……

人群的目光“唰”一下看过来。

建安伯府的三位姑娘只敢低头看自己脚尖。

只有黎雅神情怔怔，经过刚才老安国公夫妇院子里那一出，她现在已经没有太多表情了，乔烟做出什么来她都不觉奇怪。

童氏脸羞得通红，忙上前拽过小乔的胳膊，以旁人能听到的声音压低声教训：“王爷将军们面前，哪有你说话的份，还不快跟我退下！”她又诚惶诚恐对景宸道，“乡下丫头粗野无知，不识礼数，王爷见谅……”

景宸没有看童氏。

他目光平和像一泓不波的深水，定定看着小乔：“为什么？”

没有恼怒，没有质问，更没问她是哪家的姑娘，只是问她为什么这么说，这是他唯一所关注。

小乔暗地里叹一口气。

这一番话，总归要她自己来对他说。

“殿下刚才也说了，云姝姐姐生前并不喜欢你。”她说道。

景宸垂下眼睛。

他的面容有些黯然，墨一样的长睫掩住心绪。

小乔抿一下唇，继续说道：“所以，她生前尚不喜欢你，死后，又怎会愿意嫁入王府，待百年后与你同葬。”她的眼睛里浮现一丝讥诮，“还是与别的女子共同生活了几十年的你。这无论对谁来说，都不公平。”

童氏两腿抖如筛糠，勉强才能立住。

敢这样对靖王说话，这丫头是不想活了吗！

“你说得对，她眼睛里，向来容不得沙子。”景宸喃喃说道，“我又怎能因她身故，就轻慢她，做出这种事来……”

“殿下，这丫头胡言乱语，您、您……”童氏想补救，可急得一头汗，也不知说什么好。

她只当靖王是在说反话。

景宸拱手为揖，童氏直接给吓跪了。

“姑娘，见教了。”他说着对小乔行了一揖。

小乔侧身还礼：“殿下客气，民女不敢。”

她嘴上说不敢，却是一把将地上还跪着的童氏给拉起来。

童氏还没完全省神，她只看见靖王又对云家诸位老爷行礼致歉说告辞。

这竟然，就被说服了？！

云世英等人送完靖王、随王回来，又对小乔郑重一礼：“乔小姑娘，多谢你了。”

那一番话，由她一个外人来说，自然是比云家人自己直接拒绝靖王，要合适的多。

在座的妇人们纷纷傻眼。

这靖王殿下，竟然是三言两语就能拨动的，傻人有傻福么？

“哪是傻人有傻福，是这姑娘句句都说到靖王殿下心坎里去。”有某家夫人趁机训导自己家的女孩子，“所以啊，这在人前，不怕乱说话，就怕说错话。这女孩子的一张嘴，可真厉害。”

“还有更厉害的呢。”黎雅小声嘀咕。

童氏猛地想起这冤家来。

这一下晌又惊又吓，眼下她不好对小乔发火，只能把气都撒在黎雅身上。

“雅姐儿，你平日里也还像个样子，今日怎么回事，安国公府也是你能胡闹的地方？”童氏瞪着眼睛呵斥，“回去少不得让老夫人罚你！”

黎雅看她一眼，低下头。

黎彤对黎雅也有气，但她又分外想知道她俩在后院发生了什么，难不成还真得偿所愿了！

“还有什么更厉害的？”黎彤凑过来问道。

黎雅看看小乔，不知怎么就不太想跟眼前这人说话了。

云世英还在同小乔道谢。

本是三言两语能说完的事，一个伯府家的表姑娘，也不值得他浪费那么多唇舌。

可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女孩子就是给他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让他很愿意多和她说几句话。

有小厮过来，在他耳朵边低语几句。

云世英脸上的诧异很快就收敛住：“乔小姑娘，家父烦请你过去说话。”

这周围人看着各做各事，实际上不知道多少双耳朵支棱着，闻言都是大惊。

不得了！

就算是两位殿下前来，能得云世英接见都已是最高规格。

安老国公，那是连当今陛下见了，都要先摆出三分好脸的。

这女孩子走的哪门子狗屎运，还能被老国公这么客气地“烦”、“请”过去说话！

屋子里只剩祖孙俩。

老国公对着小乔稍有感慨：“那孩子打小就听你的话，不成想现在也一样。”

说的是景宸。

小乔撇撇嘴，并不以为意：“因为我说的有道理嘛，他当然要听我的。”

老国公甩开这话题，转而道：“你打小身体强健，又有武艺傍身，头疼脑热都很少有。那日在秋山，怎会突然头晕目眩，手脚乏力坠下山崖？”

小乔听出这话里的意思，她也怀疑过自己被下药。

可那又怎么可能呢？

谁会药她，谁又能药得了她啊！

小乔咬着唇没说话。

“不敢去看看？”老国公难得地露出一丝笑，安抚小孙女儿。

小乔摇头：“不敢。”

老国公心想也是，这世上还真没几个人敢看自己尸体的，不过寻常人就算想看也没法看不是。

“放心，这件事就交给祖父了。”老国公道，“你医术虽好，但这事也不是非你不可。”

小乔皱眉：“别把我弄得乱七八糟。”

“嗯。”

瞧着小姑娘走出去，老国公挥手招进来心腹：“去查，查清楚这乔小姑娘的八辈底细。还有，给我秘密寻个仵作回来，别惊动这府上任何人……”

·

直到被云家人客客气气送出国公府，童氏等人还觉得自己在做梦。

她们来时迎接的就一个三夫人，虽说那也不曾失了礼数。可刚才，却是世子爷亲自带着一干老少爷们——那个个都是有官职有品级的，送她们出的国公府。这是亲王殿下们才有的礼遇，在座的夫人太太们，谁有这样的脸呐！

而这一切，竟然全是因为……

“烟丫头。”童氏看着小乔和颜悦色，眼底却有些复杂，“老国公，跟你说什么呢？”

小乔不想听那四姐妹聒噪，就和童氏上了同辆马车，那神态自然得，就好像她们来时就是这样坐的。

童氏愣一下，也没提出异议。

这会，空间不算太大的马车里，光线也不是很明亮，最明亮的，是那女孩子的眼睛，好像盛满了星月，又像极了一块神秘的黑曜石，透着丝丝狡黠。

“大舅母真的想知道？”小乔仰头笑问。

童氏看着她的眼，忽然一点儿也不想知道了。

她摇摇头，遮掩着看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