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元旦了，可刘力怎么也兴奋不起来，坐在办公室看着天花板出神，马上年底了，要做的事情太多了。老百姓有一句古话，一年之计在于春，政府的工作又何尝不是这样。直到沈紫东推门进来，他仿佛才如梦初醒。

刘书记，今天县委政府联合搞一个庆元旦晚会，你参加吗？

刘力原计划今天回家，想去母亲坟地看看，最近这段时间里，也不知什么原因，夜里经常梦着她老人家，每次都看见母亲泪眼婆娑，一句话也不说。每每想起夜里的梦境，刘力感觉到自己的心仿佛被人掏空了，心头同彤云一样厚重，脑子里一片模糊，那是一种只有失去了亲人的人才能体会到的滋味。

听沈紫东这么一说，刘力犹豫了一下，放弃了回家的念头。

我参加。

听刘力回答参加，沈紫东乐颠颠地走了，有书记到场，给这场晚会增色不少。

刘力到场时人已经到的差不多了，几套班子的领导都来了，他和大家打了个招呼就坐了下来，环视四周，感觉准备的挺隆重的，看来是下了一番工夫。是的，一年马上就要过去了，大家也许都怀着同样的心态，借此机会放松放松。

八点钟晚会准时开始，主持人都是机关的，还蛮专业的。沈紫东走到刘力身边想请他讲话，刘力低声说不用了，大家玩吧。

他考虑到这种场合县委书记一讲话，就会有浓重的政治色彩，大家难得聚到一起还是无拘无束尽兴地玩吧。

晚会气氛煞是热烈，刘力也被这种气氛所感染，渐渐地把所有心事抛开，使自己完全融入到晚会中来。一个击鼓传花，把晚会推向了高潮，花在众人手里传来传去，每一个人的精力都高度集中，深怕自己不留神花落在手里，但还是有人被点中，被点中的人都表演了节目。又一轮传花开始了，鼓声铿锵有力，点击着人们的豪情，激发着他们的斗志。在这个场合也只有在这个场合，人们暂时忘记了生活的无奈，地位的尊卑，每一个人都是这个舞台上的普通一分子。

当花传到刘力手中的时候，鼓声戛然而止，先是一阵沉寂，紧接着是掌声，笑声，喊声哄然而起。

刘书记，刘书记表演个节目。

刘力看了看大家站了起来说，首先我感谢大家，感谢你们给我提供了这样一个机会，在这里我先给你们拜个早年，并衷心地希望新的一年给大家带来幸福，给我们平阳带来机遇。我给大家献上一首歌《咱老百姓》。

在座的没有几个人听过刘力唱歌，他们没有想到他的歌唱得这么好，这么专业，歌声完毕，掌声雷鸣般地响起，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刘书记，再来一个要不要？要！喊声震耳欲聋，会场沸腾了，刘力看着一副副真诚的面容，他的心热了，他的血热了，心情澎湃。

我给大家再唱一首《母亲》。

你入学的新书包，有人给你拿，你雨中的花雨伞，有人给你打。

你爱吃的三鲜馅，有人给你包。

你委屈的泪花，有人给你擦。

啊，这个人就是娘，这个人就是妈，这个人给我生命，给我一个家。

啊，无论你走多远，无论你在干啥，到什么时候也不能忘咱的妈。

你身在他乡中，有人在牵挂，你回到了家里边，有人沏热茶，你躺在病床上，有人掉眼泪，你露出那笑意，有人乐开花。

啊，这个人就是娘，这个人就是妈，这个人给了我生命，给我一个家。

啊，无论你多富有，无论你官多大，到什么时候也不能忘咱的妈。

刘力的歌声牵动着每一个人的心，谁没有母亲，谁没有妈，这首歌唱完后都还紧紧地屏住呼吸，像有千回百转的水在胸膛里奔腾着，咆哮着，宣泄着。这首歌深深地唱出了刘力浓浓的思母之情和眷恋之情，他是把自己对母亲的所有思念倾注在这首歌里，是借这首歌抒发自己的感情，唱得情真意切，大家都被刘力的歌声所感染。

回到办公室已经十二点了，刘力一点睡意都没有，他的心还在那个热闹喧嚣的晚会上，一时无法拉回来。今天晚上和这些人零距离的接触，发现了他们的淳朴和善良，也发现了他们的激情与奔放。虽然来平阳发生了很多不愉快的事，有些甚至是触目惊心的，但在今天这个晚会上，他在内心深处原谅了他们。

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今天的一切只是历史的延续，历史是带血带泪的火车头，巨大的惯性和压力不是哪个人善良的愿望可以改变的，改变和创造历史需要不断输入新的血液，而且还需要有与时共进的新思维。

走过漫漫岁月，细数片片回忆，请记得我就像我时时想起您一般。崭新的一年，愿您平安快乐；让一脉祝福与关心盈满您如诗佳节。新年又是一个美好的开始———新年岁首，愿快乐和成功永远伴随着您！

刘力看完短信，还是那个手机号，这个人到底是谁呢？为什么给自己发信息又不愿意暴露身份，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心中充满了疑惑，但有一点凭直觉他感觉这是一个女同志，而且这个手机号也是本地的，这件事对刘力来说始终是一个谜。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那种撕心裂肺的思念又包围了他，扪心自问，为什么贴近现实的事情都有渗入骨髓的疼痛呢？

也许外人对刘力这种冰冻式的生存习惯已经习以为常，其实他内心充满柔情、人情，只可惜很少有人知晓，包括他身边的人。人们往往只看事物的表象而忽略了事物的本质与内涵，这就是刘力的悲剧所在。

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笼罩着他，这其中有显而易见的孤独，有时断时续的忧郁，所有的这些感觉究竟来自于哪里，说不清楚，也许是源于溶在血液中的某种深刻回忆吧。每一个人在人生漫漫的历程中，有些记忆是难以忘却的，甚至是刻骨铭心的，包括那些琐琐碎碎的细节，这一夜刘力在这样的回忆中受到煎熬。

春节是中国人传统的节日，它是属于大家的。人们不分地位的高低，身份的尊卑，家境的贫富，都是以同样的心情，欢天喜地地带着虔诚，带着期盼，带着对未来的向往度过的。

春节长假结束了。初八一上班，所有人的精神面貌都焕然一新，整个大楼里洋溢着欢乐祥和的气氛。

刘力在楼道碰着了许多人，认识不认识的都和他打着招呼，说声刘书记过年好。人们总是把美好的祝福不失时机地传送给身边的人。

也许是受周围这种气氛的影响吧，刘力的心情突然间好了许多，坐了下来批阅放在桌子上的几份文件。处理完这些事后，打电话叫来了沈紫东，让他通知下午召开书记办公会议。

平阳今年的发展规划在他的脑子里已基本成形，城市建设和道路建设应该作为两个重点，发展新平阳，建设新平阳不应该只是一个良好的愿望和一句口号，应该提到议事日程上来。可是最让人头痛的是资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资金的筹措是个棘手的问题，现在只能集思广益，来一个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紧紧张张的忙碌了一天，刘力感觉到很疲惫，却怎么也睡不着。在家住了几天，一下子睡在办公室还真有点不习惯。这里没有家的氛围，没有家的温馨，只有出门在外的孤独和冷清。

嘀……短信提示，这么晚了谁会发短信，刘力打开手机。您好！有些事总忘不掉，有些人总心中绕，繁星因夜空而美丽，人生因相遇而美好，发条短信就当是幸福的骚扰。放不下的牵挂，保重。

刘力看完短信，还是那个号码，他想这个人一直不愿意透露身份，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反正也睡不着，索性开了灯，打开手机想了想写道：您好！真的很感激，对一颗美好的心灵，任何人都不可能无动于衷，我同样也是。沉寂是最好的语言，道一声珍重，寄予我默默心愿，虽然我不曾知道你是谁，但还是要说声谢谢！

徐卓群没有想到刘力会回复短信，她不敢想。

思想里的甜与苦交织在一起折磨着她，使她的心里充满了矛盾，她暗暗下定决心，从此以后再不给刘力发短信。把这份感情深深地藏在心里。

但那只是理智的分析，一个人一生中究竟有多少事是按理智行事的，谁也没法回答。

刘力这几天忙得几乎没有在办公室呆过，跑了市里，又跑省里，希望能在短期内把资金落实下来，实施他的两个计划，如果今年这两个计划再不能实现，他觉得自己真的没办法向平阳的人民交代，去年招来的投资也可能泡汤，所做的努力将付诸东流。

形势确实不容他乐观，现在的官场上基本没有了游戏规则，正如许多人说的那样，很多地方官场都变样了，就像打牌，个别领导已经完全不按游戏规则出牌了，想怎样出牌就怎样出牌，全由着性子来，毫无规则而言。

刘力这几天感触颇深，按理说作为县委书记，在老百姓眼里也是个不小的官，也应该属于官场上的人。可就他这官场上的人都看不惯有些现象，那一般的人又怎么不骂街呢？怪不得老百姓看不惯，怪不得老百姓骂腐败，连他自己都看不惯，自己都要骂官场腐败。

看不惯归看不惯，腐败归腐败，求爷爷告奶奶也好，烧香磕头也好，这几天的四处奔波总算没有白跑，改建那条路基本上是立项了，至于城市建设，书记市长明确表态都会给予支持。

从市里回到平阳已经七点多了，和司机在一个小饭馆随便吃了碗面，准备回办公室。车子开进县委大院，刘力有一种回到家的感觉，这个时候他只有一个愿望，好好睡一觉。

走进办公室，发现桌子上摆着很多文件等待他批阅。按理说这几天来回跑够累的了，今天真想早点休息，可是多年来他已经养成一个习惯，即使是再忙再累也要把属于今天的工作干完，何况又离开平阳几天了，积压下来等待他处理的事太多了，这时哪会再考虑到休息，他打算把这些文件处理完，明天还会有很多的事情等待他去做。

他洗了把脸，想驱赶一下睡意，使自己的头脑清醒一些，洗完脸倒了杯水就坐了下来，到底他的办公室什么时候熄的灯谁也没有去注意。

平阳县党委政府经过一个多月的努力，加上市委市政府的多方协调，功夫不负有心人，立项终于批下来了。

下午上班刚坐下，吴国良就把电话打了进来。

刘书记，晚上有什么安排？

暂时没有。

那我请你喝酒。

刘力问：有什么事吗？

没有，就是心情好。声音里透着一种掩饰不住的喜悦。

刘力又说：看把你乐的，有什么好事，说出来让我也分享分享。

刘书记，改造公路的立项批了下来，这对于你我来说难道不是好事吗？晚上就我们两个人。说完挂了电话。

下班以后，他们相继来到一个小饭馆，这饭馆虽小却很干净，环境也很舒适优雅，最适合谈心谈情。刘力和吴国良开玩笑说：你老弟什么时候发现这么好的地方，偷偷来过几次？和什么人在这里见过面。

吴国良笑了笑说：我也是前些日子无意中发现的，进来一看挺好的，所以今天就带你来这里了。我们两个难得单独聚在一起，今天我真想一醉方休。

话说着酒菜已经上来了，吴国良对服务员说再需要什么他会招呼的，服务员退了下去。

他把酒倒满说：刘书记，我俩先干了这三杯。

刘力什么也没有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三杯酒下肚，吴国良继续说：刘书记，你胃不好就随意，我今天特别想喝酒。有时候想想酒确实是个好东西，它能暂时让你忘记烦恼，麻痹大脑。说着话又给刘力倒了一杯。

说话间一瓶酒下去了半瓶，吴国良的话渐渐地多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刘力说：刘书记，说实在的，我真的害怕在任期间，不能给平阳办几件实事，如果是那样，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呆上几年我们抬起屁股走了，平阳的人民会戳我们的脊梁骨。

听了他的话，刘力一时无语，他心里何尝不是这样想的，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只要稍微有点良心的人都会把它当成一种责任。

看着刘力不说话，他接着说：我最近琢磨一个问题，这句话只能关起门来对你说，这官不是人当的，尤其在这偏远贫穷的地方，这官就更难当了，到哪里都是求人，真不敢想长期这样下去，我还能挺起胸膛？到现在为止，还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有些人骂我们没本事，回到家里老婆还埋怨，说我越来越不像男人了，这一肚子的委屈能向谁说。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知道人们为什么常说理解万岁，才体会到这句话的内涵，我们也是人啊，我们太需要理解了。这些年你说我们付出的还少吗？可得到了什么，我们的能力不比别人差，可为什么总是抬不起头，一想起这些，真是背着手尿尿不扶（不服）啊。

听了他的一席话，刘力心里也是五味俱全，他何尝没有这样的感受，只是他把这种感受深深地埋在心底，始终没有向任何人透露罢了，他可能想得更多更深，到现在为止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套用一句伟人的话，那就是万里长征迈开了第一步，以后的路更长，任务更艰巨，需要自己做得事还很多，不敢有一丝的松懈。

夜已经很深了，他俩就这样说着话，喝着酒，两人敞开心扉，就像夜来香一样盛开着，散发着悠悠的香味，所说的话都直截了当，没有一点装饰。这对于从政的人，又是一对这样的搭档来说，真是很不容易，也不多见。

记得有这样一句话，黑夜里人与人的交往是最真实的，只有在黑夜里才能真正把心贴到一起，语言的精灵总是在黑暗里擦出火光。

经过一段紧锣密鼓的准备，改造公路开工剪彩定在了三月十八日。县委、宣传部、县电视台把这次活动，当做一项政治任务来抓。在县委的协助下，邀请了市里大大小小的新闻单位来平阳做现场采访报道，邀请市里的主要领导亲临平阳，其目的就是为平阳大造声势，让领导知道平阳的大部分南部山区的老百姓生活很艰难，还在贫困线上挣扎。希望新闻媒体大造舆论，大声疾呼山区群众的朴素愿望和强烈要求。

这段时间，刘力也不知道自己都忙了些什么，感觉到特别疲惫，一闲下来两个眼皮就打架，他真想好好地睡上一觉。

是的，为了平阳的建设，他真可谓是费尽心思。现在市里的五千万资金已经到位，剩下的由县里自筹解决，改建公路各标段的招标工作已经结束，眼看尘埃落定，刘力总算松口气了。

真正睡到床上了，却怎么也睡不着，他在想平阳的经济落后制约着它的发展。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是通过无数个事实得出的结论。平阳的经济落后，不单纯是干部队伍有问题，这其中有一部分是客观因素造成的。

平阳现在面临的也是最需要迫切解决的是城市建设。说句实话，商是招来了，可连给人家提供一个好的休息场所都不能做到，想想真是惭愧，城市建设自古至今都是一个政府的门面，产业不配套，设施不改善，不改不拆不建，这能适应经济发展的需要吗？

这件事不能再拖了，他想和吴国良交换一下意见，近期召开一次常委会，要把这件事当做一项主要议题。时间不等人啊，有多少事需要自己去抓去做，想着想着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明天市里召开全市县委书记县长会议，刘力接到通知后立即给吴国良打了一个电话，说了这件事。

其实在这之前，吴国良也已经知道了，但他没有说，他感觉到刘力有点反常，凭着直觉感觉到这之后还隐藏着什么，果然不出他所料，刘力说完这件事后问道：明天我想和你坐一辆车，不知县长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