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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合》第41章 他说:你愿意嫁给我吗?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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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胡不归改变了计划。距离春节还有些日子,胡不归就表示要陪她过年,初三初四再去北京。对年节,两人都不看重。红丫的不看重有时出于无奈。比如,某个节日她想和胡不归过,可恰好琴心那天在沈阳,她只能独自打发时光。胡不归理性,他能为他的不看重作出论证。他认为,按照内心感觉行事是享受自由,遵循外在规约行事是接受束缚,为避免感觉受治于规约,即使感觉与规约并不抵触,也应该有意忽略规约。忽略是抹平、混淆、视而不见,是一种非刻意的抵制方式。刻意也是一种看重。他也承认,有时规约与责任有关,不彻底放弃责任,就没人能完全绕开规约。绕不开时,他消解。比如,自爸妈死后,每年春节他都去北京过,但他从不强化陪妻儿过节之类的意思,仿佛春节赴京,与他每两三个月一度的探亲没什么区别。他以对妻儿尽责任的方式,削平过团圆年这顶堂皇的高帽。

红丫知道他特点,明白他要陪她过年的意思,不无感动。她早早告诉别人她得在家待到初七,也是为初三四才能回爸妈身边埋个伏笔。胡不归表示要留在沈阳过春节时,没特意煽情,没使用“陪你过年”这种说辞。这也是他狡猾的地方,他不想把一次偶然的多情定型为规约。红丫看出了他的狡猾,但感动依然。年底琴心能闲几天,胡愚鲁也不用补课,胡不归轻描淡写地说,他们娘儿俩报了个团去南非旅游,赦免了我,咱俩可以关上门连续大战三天五日,哈,累死拉倒吧。红丫就做好了累死的准备。可腊月二十七,琴心的姐姐打来电话,说她爸突发脑溢血正接受抢救,请胡不归火速赶往北京。琴心的父母只有两个女儿,她姐姐是单身母亲。一个家庭,陷入困境时需要壮丁。胡不归只好去地坛医院的病房里过年。他对红丫表示了歉意,红丫没不满。但分手那天,他们的爱做得不够尽兴,好像要把力量留给想象中连续作战的三天五日,留给累死人的疯狂时刻。

接下来,栾会文出事的消息传了过来。栾会文的副局级别还没到手。也快了,他各方面表现都挺出色。有人不愿意他出色,愿意他出事。级别的位置名额有限,他的美梦成真要以别人的美梦破灭作为代价。他是分肥集团的后闯入者,剪除对手的枪口更方便瞄他。某发子弹于年底出膛。过小年那天早上,人们一进机关大楼,目光就被一侧墙壁上的宣传栏吸引了过去。那里贴十几份学习科学发展观的体会文章,是机关党委从全机关上百篇体会文章中选出的精品,其中也有栾会文的。平常宣传栏前空空荡荡。现在大家围在那里,具体地说,是围在栾会文的文章前面,不为欣赏精品体会,只为看那文章旁边的三张照片和一张打印纸上的半页文字。三张照片视角单一,但看得出来,拍摄时间有所间隔。照片上,是个妖艳女孩给栾会文按摩。都没裸体。

栾会文穿洗浴中心那种褂子短裤,按摩女穿吊带背心短弹力裙。打印纸上,打了份节选的中央文件:《中央纪委办公厅关于共产党员接受异性按摩应如何处理的答复》[1995]84号……红丫是在家烤肉馆听说这事的,是冯顺把她约到了那里。冯顺给她通报信息前,她刚收到胡不归短信,胡不归说他已赶到医院。那帮流氓,太狠了,下这么毒个套。一向快乐的冯顺愁眉苦脸。会文多谨慎呀,就随他们玩过一回,还除了敲背揉脚啥都没干,下半辈子的前途就给毁了。红丫也愁眉苦脸,能那么惨吗?现在的人都接受过异性按摩呀。你呀,孩子话!冯顺大口喝酒。没人整他,他杀人放火也不算事,可现在他们要置他于死地,他们要真按那文件的要求去处理他,他最低也得挨个处分。唉———那,红丫说,我们能帮他吗?冯顺恶狠狠地盯着炭火,脸色像五花肉被烤过了火候。能帮他时你干什么去了?你

要和他好,他能中套吗……红丫站起来,想骂冯顺没骂出口。

再下边的别扭就属于春节了。年三十那天,没买上火车票,红丫挤在超员的长途客车里回的大连。还在车上,她就想好了,没和胡不归在沈阳过春节也不遗憾,正好回家多陪陪爸妈。如今的交通,几乎把大连沈阳连成了一体,可三年多了,她见爸妈没超过五次。她反省了自己的孝心。她计划进家门后,抱一下妈妈,甚至与她贴贴脸蛋。见面拥抱的时尚已流行多年,她还一直不太习惯。她站到家门口按响门铃。门开了,冲出来的人先抱了她。不是妈妈,是金海泉。干什么你!她喝住金海泉,别别扭扭地见过爸妈。这一次的别扭不是脏了身子,洗洗就行,而是皮癣恶疮长在身上,无法去除。整个除夕夜,不论与妈妈挤在同一只沙发里看电视,还是后来睡妈妈身旁,她都没情绪亲近妈妈。

初一早上,金海泉回新金乡,但恋恋不舍地留下话说,初二早上,甚至初一夜里,他就争取再赶“回来”。他没劝红丫随他返乡,他有眼色。是红丫的爸妈没有眼色,劝了红丫。金海泉可能夜里就再度出现,让红丫心烦。这个春节的孝心计划要落空了。她收拾行李,打算夜车返沈。是宋白波的短信留住了她。宋白波说,她到大连三小时了,陪爸妈吃个晚饭说几句闲话,就没事了,她感叹过年实在无聊。红丫回应了相同的意思。经过几度短信往返,红丫没拎上收拾停当的行李与爸妈告别,而是按宋白波发来的地址去了她家。人家帮我找了工作呀,这是她的出门理由。连夜回沈阳,她找不到不像谎言的理由说服爸妈。摆脱金海泉不是理由。在爸妈看来,她早就是金海泉的人了,如今金海泉浪子回头,她再委屈,也得接纳他。她是女人。

这两个女人,有理由两天前就联手打发无聊的春节。宋白波曾把自己的行程告诉红丫,邀红丫年二十九与她和路逊同行。路逊是海城人,海城在沈阳大连中间。红丫坐他们车走,可以到海城后,再换火车或长途汽车。宋白波订的就是这样的计划。只是,她要在海城住两宿,初一再转车前往大连,开别克的路逊初三去接她,他们初五一道返沈。他们也邀红丫初五同行。年二十九与初五的同行计划,红丫一概没有接受,她不愿意在一趟三小时一趟五小时的车程里,在路逊面前听宋白波分析她与何上游多么般配。她不想再说何上游了,尤其不想当陌生人说。何上游通过宋白波向她求爱,她已三度拒绝。按胡不归“事不过三”的行事标准,这件事应划入完成时了。小姑你怎么这么磨叽?第三次宋白波提何上游时,红丫有些急扯白脸。何上游不了解我,你还不了解?他把我理想化了,我不像他想象的那么完美,天使纯洁啥的与我不沾边……宋白波不急不恼,都不征求何上游意见,就代表他为第四次求爱作了预告:你别急着表态红丫,正好春节也征求一下爸妈意见,咱节后聊。

作为媒婆,宋白波韧性十足,有推销员素质,好像何上游是她手里的滞销商品,不卖出去她会亏本。作为求爱者,何上游倒像法庭上一个散淡的嫌犯,一切交由律师打理,自己只坐在旁听席上等判决结果。宋白波替他当媒婆前,他还委婉地暗示点什么,宋白波成了他辩护律师,他连个示好的信号都没有了。近两次聚会,他对红丫的态度无半点特殊,好像红丫与凌霄叶芊芊没有区别,让红丫怀疑,宋白波是不是错传了意思。可宋白波说,她近期的电话,都让何上游打爆了。这何上游,属乌龟的。红丫气呼呼地冒出来一句。嘿,宋白波瞪她,别这么骂他,他受不了。我不是骂他,红丫解释,我是想说,他这人真怪,只把你这外壳亮在外边,自己却缩壳底下躲他的清静。是这之后,宋白波分析,何上游离婚,可能因为泾泾让他当了王八。何上游对外人的解释,是他与泾泾性格不合。他把媒婆兼律师宋白波也视为外人。刚知道何上游离婚那会儿,胡不归也分析过原因。不会是泾泾的问题,肯定是何上游犯神经了。胡不归与宋白波的分析结果南辕北辙。他们都认识泾泾,不特别熟。红丫没见过泾泾。

红丫爸妈家与宋白波爸妈家已不是邻居,从白云山找到黑石礁,出租车绕了挺大个圈。下车后,红丫先看到东张西望的宋白波,刚叫声小姑,手机响了。是金海泉电话。金海泉说我回来了,兴冲冲的,又说妈说你去老宋家了,什么时候回来呀我去哪儿接你?金海泉对红丫的爸妈已爸妈相称。这时宋白波已站到红丫身旁。红丫一时张不开嘴,想避开宋白波对金海泉说话。没避。因为宋白波站在身边,她口气似乎还强硬了。不用你接,我和男朋友在一起呢,今晚不回去。随即她终止通话并关死手机。

鬼丫头,谁呀?我还得冒充你男朋友?宋白波压紧喉头用男声发音。

是个……红丫挽住宋白波胳膊,琢磨着怎么对她解释。是个我不喜欢,但我爸我妈喜欢的人,他去我家看我。

真悬,宋白波笑,你要不来我这儿,还得被缠住呢。何上游得有点危机感了。

宋白波父母年龄都大,她家春节白天过,一到晚上九点,两位老人准时上床。宋白波房间与她父母房间只隔条走廊,但她和红丫嘻嘻哈哈不必有顾虑,两位老人一摘下助听器,有人在耳边嘻嘻哈哈也听不到。

你意思我都转告何上游了。一进房间,宋白波就把何上游引了出来。他是根鱼刺,卡她嗓子里,不赶紧咳出能难受死她。红丫苦笑,请宋白波给她倒杯开水,她需要热热肚子暖暖身子。宋白波洗杯倒水拿水果。先跟你说声对不起哈,我把金海泉的事对他说了———我得诚实,我说你为以前的男朋友堕过胎,他想出国你想留住他,直到七八个月才做引产。可你猜上游怎么说?他说他对你的一切都能理解,他说他那纯洁天使的说法只是比喻,不涉及处女。他还表示,别说你仅仅怀过孕,即使你已经有了孩子,他也认为你比天使纯洁。他还夸你了爱情有破釜沉舟的勇气。

红丫把头深深埋下。何上游对她的感觉、印象、判断、品评,都通过宋白波转述给她。这是一种别扭的传情方式,表达路径曲折,抵达过程延宕。但它神奇,不损伤什么还增殖什么。它像幽谷里的一声呼喊,滞后的回声陌生而怪异,却能演变为新的东西。新东西变形厉害,也难以把握,可它脱胎于前边呼喊的痕迹又别样的清晰。恍惚中,红丫对自己失去了判断。她无力把自我重估的一系列参数建立起来。胡不归怎么也没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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