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二人同时噗地笑出声……
一想到她，他的想法便更为坚定。
若是他能成功救活她，更是说明绿伽罗所坚持的信念是对的
——人偶术是用来救人的，而不是害人的。
桑息止不知道他百转千回的思绪，以为他是年少狂妄，严肃地问他：“殿下可知道我们支系为什么会惨遭灭门么？因为我们有原则，我们只将蛊虫用在新死之人身上，与罗刹国新国王推行的观念不一致也不屈从，更不提供助力，用你们汉人的话来说，就是宁折不弯。我们当然知道可以靠蛊虫控制活人，让我们得到想要的力量，但是我们不会去做，因为这不符合神灵的旨意，我们只想靠我们的秘术救人，延续他们的生命。殿下要以身为皿养蛊虫，得提供殿下的血肉，痛苦之余，还可能失去控制，变成无意识的人偶。我从来没在活人身上做过这些事，我帮不了殿下的。至于绿伽罗，如果当时我在的话，我不会让殿下在她未死时变成人偶的！”
姜劭却同以往无异，一旦决定了，便坚定向前不被动摇，他定定看着桑息止：“桑楼主帮得够多了，绿伽罗因我变成不生不死的人偶，自然是由我解决。我不会丢下绿伽罗不顾的，也不会放任自身被蛊虫蚕食意识，你就安心与我做交易罢。”
其实姜劭对这个方法也没有把握，只是绿伽罗当初变成人偶时种下的蛊虫移动太多，不好控制，若是不尽快以能控制的蛊虫循迹将它们逼出，恐怕会伤了她的心智，尤其在他将消息传出去后，她的处境更是危险。
桑息止始终是商人，下意识掂量起那练好的蛊虫与香的价值，心中盘算片刻便被说服，转眼又是那副笑得眉眼弯弯的模样。
姜劭知道她气头过了，也认真与她谈了起来：“我需要五只练好的蛊虫，还有驯服五只蛊虫前所需要的全部香量，报酬由你来开。”他一刻也不想迟疑。
桑息止从雅间窗口一角看去，视线在楼中缠绕的丝线上转了一圈，然后回到姜劭脸上，伸出一根食指比在二人之间。
姜劭当然知道他说的报酬不会那么简单，便抬抬手，示意他继续说。
桑息止似是全然不觉得她的报酬过分，自然地说：“一位世家小姐，我要求不高，小世家也可以，但庶出的不行。”
姜劭听完，脸色一沉，抬眼细细看他神色，似有探究之意。
桑息止方才说得义正言辞，但这花楼人偶的生意始终有悖原则。况且她还苦练画皮技艺，以追求美轮美奂的人偶，始终有些理亏。只是她所提的报酬并非要坏了原则，碰上姜劭的眼神，便知道他在揣测自己的恶意，又不想多作解释，淡淡说道：“坑蒙拐骗、有违人伦的事我不会做的，我也不是要将对方变成人偶，我只是想见识对方的神态，完善我的人偶。希望殿下能让我与之结识。”
“我一个外男如何得见内宅小姐？”姜劭心中松了一口气。
“过几日便是小年夜，陛下设宴宫中，世家小姐定会随家人同往。殿下只需将我当成侍女，带在身边，旁的皆无需操心。”桑息止在姜劭回朝前便听客人提过这场宫宴，眼馋已久，如今便光明正大地提出来了。
“好。只是都城耳目众多，你需作修饰，切不可曝露身份。”姜劭一口应承。
桑息止忙学着婢女的举止向姜劭行礼：“婢子谢过殿下。”
姜劭无奈地摇摇头，正色说道：“待子时四刻一到，我便用血将蛊虫引入体内。”
桑息止难得板正表情，同男子一般举止，严肃回他：“前期大可先用血供养观察，不必引入体内。蛊虫用殿下的血供养，自然是可以控制的，假以时日无需引入体内也可驯服。当然，我也是在杂书上看到的，不能作准。只是如此便可让殿下少受些苦痛，算是上策了。”
姜劭沉吟片刻，点点头，对他说：“谢谢！那我先将蛊虫与香带回去了。”
桑息止寻了块绒布给他，帮他包在方盒上掩饰，又将他送至门口，才低声说：“殿下切记不可急进，若是蛊虫失控，定要差人带我过去帮忙。”
姜劭提着方盒，再次向他点头示意，又向他拱拱手，转身独自回去。
今日他是夜间独自骑马出门，马对蛊虫带着的血腥气很是敏感，一路躁郁不安，脚程不觉加快，让他提前不少时间回到府中。
还没等他下马，差家仆牵着去马厩，马又突然加速，驮着他一路狂奔，直奔向绿伽罗的院子中去……
一阵浓重的血腥味从院落深处传来，并且越靠近绿伽罗的屋子味道便越是浓重！
他当下心中一凛，双脚向后一蹬，从马镫中脱出，旋身一跃，点上马头，使了些内力，轻盈攀上屋檐，再晃荡几下，脚背一钩，整个人趴在了屋顶上。
他在高处向下看，触目几具血肉模糊似人似动物的尸体，再寻声而觅，对上正啃噬鲜红肉块的活物，同样似人非人，一双眼睛亮得吓人，与狼虎同类！
他当下血脉偾张，怒火中烧，抽出腰间佩刀，想亲自下去解决那只活物
——还没等他跃至地面，就被一人从旁捞起，带他旋身回到屋顶上。
“殿下，尸块有毒，方才暗卫地不小心碰触，情急之下属下将剩余不多的解百毒丹药‘万物有灵’喂予了他，请殿下恕罪。”暗卫离适时出现，不慌不忙地解释。
姜劭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果然看到暗卫地在屋顶不远处躺着歇息，忙继续问他：“那药本就是救人的，你何错之有，我能给你们的不多，你们需要的时候用便是了。只是，眼前这是怎么回事？”
他越发担心房间内绿伽罗的情况，眉头不觉深锁。
离继续说道：“今日我与火、地一同至都城无主孤坟最多的罪人岭寻查近日与殿下提过的异状尸体，不料遇到许多从未见过的虫类，有爬虫也有飞虫。当下为了自保杀了不少，火想起殿下提过的收集异虫的线索，便用随身布囊收集了一些，与我们二人一齐回王府复命。一路平顺无状况，我们以为这夜毫无收获，却在三更锣响时出现了匪夷所思的场面！那些我们在罪人岭见过的数月不见腐烂的尸体，起身追着我们而来……我们怎么能坐以待毙，拿出杀敌的架势应对这些蛮力异常的尸体，只是，即便我们将它们砍成看不出肉块，依然能追着……我们从未见过这样的状况，恐怕曝露殿下的计划，于是与火分头行动，我与体力更好的地先摸回王府等着它们，原本也只是血腥可怖但不棘手，直到地不小心碰触到尸块残骸中毒不得动弹。”
姜劭听完经过，想起晚间萧锦瑟的形容，对比他们的应对手段，忽而问他：“你们怎么确定追来的是尸体是你们见过的？”
离立即恭敬答道：“这几具尸体的指甲和眼球底部都能看到红线，因为数量少而且相貌端正，便用心记下了。”
姜劭指着那个正在啃食肉块的活物，问他：“那具也是异状尸体之一么？”
离重重点头，正想报告他的打算，就见姜劭轻松跃下，几步到了那具“尸体”前……
离低呼一句“殿下不可”，便见姜劭从袖中取出一只瓷瓶，打开布封，在“尸体”面前绕了几下
——“尸体”“闻香”止了动作，几息间倒下！
离从未见过殿下有能迷倒邪物的香药，此时却没有时间感兴趣，因为他的殿下居然徒手伸向“尸体”的手掌，还将他的手掌抓起端详……
他吓得魂飞魄散，提前准备好“万物有灵”，在姜劭身侧挡住，以免他有下一步动作。
姜劭专心致志寻找他所说的尸体异样，没有理会他复杂的心理活动。果然在尸体的指甲原本该是月牙的位置上有一条艳红的线，而且是从内里透出来的
——像是中了蛊毒的症状。
他想打开他的眼皮检查瞳孔底部，却被离挡住了动作。
他知道暗卫们的倔强，便无奈放下尸体的手，眼神示意离给他展示。
离收好“万物有灵”，给姜劭展示了两边瞳孔底下的红线，而且瞳孔放大多时，尸体却完好如初，虽没了呼吸与心跳，但身上仍有脉象。
姜劭沉吟，良久，到院落外边寻到白马，取回方盒回到院落内。拿出塞在靴子旁侧的匕首，将他的中指指头划破，将血滴落流入方盒之中。
离正在自行收拾清理院落内散落的肉块，却一直留意姜劭的动作，然而他再次未能阻止姜劭，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面前自伤。
更诡异的是，他看着虫子随着姜劭指尖的方向而行动，不一会儿便看着虫子爬入了尸体口中！
暗卫们是知道姜劭养着人偶兵的，也见识过姜劭操纵人偶兵以一敌数十的本事，但他们始终是在正统儒家观念的影响下成长的，明确为了保卫帝皇而生的，对姜劭使用巫蛊手段不能理解，对人偶甚至有些排斥。今日离见识到姜劭使用蛊术，心里除了震惊还有一些难以名状的难过。
毕竟选择了这条路的姜劭，这辈子只能与蛊术一般，隐没于暗处。
若是仅仅为了报答救命之恩，贯彻恩人的救人原则，这代价未免太大了。
不容离感慨完，不到一炷香时间，方才爬入尸体口中的虫子从耳朵孔中走了出来，那“尸体”忽然剧烈咳嗽，“哇——”地吐出二只爬虫，便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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