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正在水里抓鱼，他手上没有工具，只知道用两只手去扑，看见前方水里头有一条体肥的鱼，他急忙小心靠近，待靠近水面后，两手快速一握，从水里一捞，一看却全是水，顺着手指缝哗啦啦地往下洒。那鱼早已闻风而逃，游出了好几米。

这捉鱼方法也是够笨的。但是偏偏有就笨鱼来配合笨人，少年背后的箩筐里蹦跶着两条小鱼，正张着嘴喘气呢。它俩本着“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牺牲精神，自愿成了这笨拙少年的劳动成果，好叫他今日不必空手而归。

紫眉在一旁看了片刻，忍不住抱手笑道：“你这样是抓不到鱼的！”

少年这才发现身旁有人，转身一看，看到一个高个子男子弯腰看着自己，皮肤有些黑，仔细看五官，倒很硬朗而俊俏。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觉得他很面生，于是笑道：“前辈是来探亲吗？”

正说着，突然脚下一滑，少年毫无防备，一个跟斗栽进了水里，溅起好大一片水花。那两条箩筐里的鱼入了水中如遇大赦，跟长了翅膀似的一溜烟就逃远了。紫眉见了此景有些惊愕，心道：“不至于吧？”见那少年犹自在水中挣扎，他急忙上前抓住少年的右脚，将他从水中拔了出来。

“咳咳！”被拖上岸的少年软趴趴地趴在草地上，头发上的水珠沿着发梢滚落，滴在草上，压弯了脆嫩的小草。又一个晶莹的滚动，那水珠落入土中，顿时消失不见。

少年对着草地咳嗽了好一会，险些把肺咳出来，吐出几口水，这才觉得胸腔又能呼吸新鲜空气了。他那涨的惨白的小脸渐渐恢复血色，有气无力地瘫坐在草地上。紫眉在一旁一脸惊悚地看着他，像是活见鬼：“这就是林文昭的转世？这也太弱了吧？”

“呼。。。。。。谢谢。。。。。。”活过来的少年喘着气说着。

紫眉低眉打量他容貌，这少年长得眉清目秀，男生女相，眉眼柔和，嘴唇丰厚，倒是个好面相。于是他问：“你为何不用鱼叉叉鱼？”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道：“若，若是用鱼叉，那便。。。。。。伤了鱼。”

紫眉觉得好笑：“可是等它们上了砧板，不还得挨一刀么？”

“我会用刀砍下它们的脑袋，这样它们死得就比较快，不会感到太痛苦。”少年擦擦嘴边的水道。

“你倒心善。”紫眉蹲下身，面露微笑。

少年仰起脸认真地说：“我曾经在我家鱼缸听到过两条小鱼的对话，它们也是有感情的。”他怕紫眉不信，复又补充了一句：“真的！”

“哦？它们说什么？”紫眉问。

“它们求我放了它们，放它们回家。其中一条是鱼妈妈，她为了保护孩子才被抓的。”

“你说的是黑鱼吧？”紫眉低眉，语气带着暖意，“黑鱼是一种有灵性的动物，大鱼往往守护在小鱼旁边，若是小鱼遇到危险，大鱼会奋不顾身上前抢救。也正是因为它们如此有灵性，所以很容易成精。你遇到的，大概是成精的鱼。”

紫眉说完看到林直目光呆滞，自他说这段话起，林直便一直惊愕地注视着他。

紫眉便笑：“怎么？听说是黑鱼精吓到了？怕什么！？能被你抓上来的都是小妖精！不足为惧！”

“不是！”林直飞快地摇头，激动道，“你相信我说的话？你不怀疑我？不觉得我在编故事么？”

“黑鱼精本就存在，能听到动物说话的又不止你一个，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紫眉随意着说道。

林直却觉得遇到了知音，满怀激动地使劲点头，结结巴巴道：“你，你也能听到动物说话吗？从小到大始终没人相信我，都说我是小孩子胡言乱语，所以这些年我都不敢告诉他们我又听到了什么。怕他们说我是个骗子，傻子。”

紫眉眉头一皱，继而放开声仰天大笑，一股豪迈之气在胸腔中回荡：“那是因为他们是普通人！你可不是！”

“我不是普通人？”

紫眉晃着脑袋算是点头，打量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林直。”少年说到这忽然想起什么，急忙端正身体，规规矩矩地朝他一拜，“对了，还没请教恩公尊姓大名呢！救命之恩，林直没齿难忘！”

“那点小事就不必记挂了！”紫眉忙伸手扶他起来，同时思量道，“林直——姓林——果然还是姓林么！呵呵！天地间的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恩公说什么？”

“哦，没什么。”紫眉又问，“我有个疑惑，你应该不是当地生人吧？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我自小在此长大啊。”林直歪头，不明白紫眉在说些什么，他这一口纯正的家乡口音，难道还不足以证明他的身份？

“你一直都在这里？没搬家过？”

林直心中一动，恍然又激动道：“莫非恩公是来寻亲？实不相瞒，我确实不在此处出生，但我三个月的时候便流落至此，被现在的父母收养，这么多年来却不知亲生父母的下落。恩公可认得我父母？”

紫眉拍着大腿道：“怪道如此！那你是怎么过来的？一个亲人也不曾认识么？”

“听大人们说，我当时被放在一个竹篮中，用蓝色的布头抱着，顺着护城河流漂下来的，那日清早搁浅在岸边，被一树枝缠住，正好母亲来洗衣服，就发现了我。”

紫眉摸摸下巴上的胡茬感慨：“你小子真是命大福大！还好还好！要不然这林文昭一转世就死在襁褓里了，又得等上几年。对了，你还不知道你的身份吧？”

“请恩公赐教——”

“你这一世的身世我倒不知，但是我知道你五百年前是谁。”紫眉坐正了身体，两道目光炯炯有神地射向他，似能将他整个人看穿，“你是林文昭的转世！是我虚怀派的开山圣祖！”

“我？”林直惊愕，两片嘴唇微微颤动，“虚怀派，可是那虚无缥缈峰上的修仙圣派？”

“正是。”

“我是贵派开山圣祖？”林直惊讶到失笑，自嘲道，“我只是一个乡野村夫，只会锄地抓鱼，书也没念几年，怎么会是修仙人的鼻祖呢？恩公一定是找错人了。”

“你若不是林文昭，如何能听到别人听不到之声？看得到别人看不见之事？再说了，即使你的皮相会说谎，我这宿世宝鉴可不会！”紫眉复又将宝鉴取出给他自照，“人一旦进入轮回便会忘却前世的记忆，你又在尘世中轮回了五百年，积累了不少业力，人生的际遇会随之改变，你现在的身份模样自然与当初的林文昭截然不同，但你的的确确就是那林文昭的转世。”

林直看到宿世宝鉴上不断变化着的过去的自己，有男有女，打扮模样各不相同，有富贵的，也有贫穷的，有强壮的，也有瘦弱的，最终，镜中金光一闪，一个披着散乱白色长发的男子自右侧飞过，朝着天边渐渐远去。那男子身上冒着圣光，浑圆如一光圈，光芒在云层的水汽中显现着五颜六色。

难道他真的是林文昭的转世？

隐隐中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让他相信了紫眉所说的话。自小他就能够看到一个与众不同的世界，他能够看到对村过世的奶奶坐在她儿子的木板车上，眼睛笑眯眯的，一如往常；他能看到有个白衣小孩手中摇着拨浪鼓，在自家门前的水洼里玩水，小孩还邀他一起去玩，后来，那小男孩化作了一只白鹤飞走了。他能听到门前的老树夜晚悠悠的叹息声，能听到果实成熟的声音，但是所有的这些，别人都无法感受到。他也曾经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但是遇到了紫眉，他忽然觉得，并不是他疯了，而是他有别人所没有的某种东西。

见林直低着头沉思，紫眉道：“我知道你一时间难以接受，当初掌门说我是第三代掌门的时候我也跟你一样觉得不可思议。我本是个市井流氓，哪能跟虚怀派这么高大上的门派扯上关系？可之后发生的事又让我不得不信。”

“你。。。。。。是第三代掌门？”

“对啊。说起来，论辈份你还排在我前头，我得叫你一声祖师爷爷。”紫眉叹了口气，又道，“现在掌门在四处寻找历代掌门，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有什么打算，总之你必须跟我回去，若是没了你，那有个很大的计划就要落空了。”

林直道：“什么计划？”

“我只知有计划，并不知是何计划。掌门只说时机未到，还不能说与我。你既是个孤儿，那就更好办了，直接跟我走吧。”

林直正愣得出神，听到紫眉要带他走，立刻慌道：“不可不可，我现在的父母虽非我亲生父母，但恩同再造，我不能不顾养育之恩。”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紫眉不以为然，“你长大了总是要离开父母的，难不成一辈子住在家里？”

“恩公请听我说，母亲说等我十六岁了，就给我找个媳妇，父亲叫我学好他木匠手艺，将来能继承他做个村里的木匠。家里还有几亩薄田，等他们做不动了，我得接下来。。。。。。”

“行行行打住打住！”林直这絮絮叨叨地数家珍，紫眉听得两眼直打转，这都哪跟哪啊？

“你不能这么小市民。”紫眉给他教育，“你是林文昭的转世，你可是要干大事的，怎么能被土地吸引过去呢？你在地里耕种，辛辛苦苦一年到头才忙了一家人的口粮，可是你去修仙呢，你能帮助的，那可是全天下的人！这笔账你总会算吧！”

还十六岁娶个媳妇！哼！他张文远都二十七了还是老光棍一条。。。。。。

“恩公，”林直道，“我虽然书读得不多，但有一句话还是知道的，古人云父母在不远游，父母对我有救命和养育之恩，我不能不尽孝道。”

“嘿嘿！”紫眉一听就乐了，这正好撞枪口上了！他得意道：“说你书读得不多吧！没文化了吧？父母在不远游这句话后头还有一句呢！叫游必有方！就连古人都说，如果你有远大的志向，那你是可以远游的！”

“。。。。。。”林直愣了，他确实只知道前半句，不想后头竟然还有这么一句自己打脸的话。

“赡养父母那是小德，但是为天下故，那是大义！作为堂堂七尺男儿，你是选择小德呢？还是选择大义？”

紫眉一本正经地问他，林直忽然被这问题给问住了，是了，小德与大义，自然是应当舍小取大的。可是身为人子，他真的能够抛下一切背井离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