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眉牵着马，跟着林直回家。

这一代地大人少，隔着好远才能看到一户人家，乡人们每家每户都有好几亩地，因为地都是自己的，所以房子也造得大，前园后院皆有，倒不比城里人过得差。

紫眉进了林直家，东看看西摸摸，顺手拿起一只瓷花瓶，问：“对了，你说你一个人漂流到这，那你怎么知道你姓林？”

林直从小房间里探出头道：“听说当时我襁褓上有一个林字，他们就叫我林直了。”

紫眉眼睛一亮：“哦？那襁褓还在吗？”

“我找找——”

紫眉自己从桌子上拿起一个橘子剥：“嗯——”

不多时，林直拿着一块微微泛黄的蓝布出来，一叠声道：“找到了找到了。。。。。。就是这个！”他将蓝布交给紫眉，紫眉接过襁褓，手一触摸到那布料，看到上头有些模糊不清的花纹，顿时觉得有些熟悉。

“这布料我见过。”他沉吟了一会道，眉头微蹙。他将襁褓摊在桌子上，仔细抚摸，这布料正面深蓝，用金丝绣着一只飞天凤凰，凤凰头顶有寻常红线绣了一个“林”字，但比起凤凰的精致华丽，这“林”字显得十分粗糙简单，并非出自一人之手。像是有第二个人在拿到布料后添加上去的。布料翻过身来，反面浅蓝，但也不是粗糙的棉布，不像市面上普通材料，只顾着正面好看，它的里子虽然低调，却不失质地。

按照紫眉做混混时的经验来看，这布料价格不菲，不是寻常人家用得起的。

林直奇道：“张兄，你见过？”

紫眉道：“我记不太清了，似乎是仓木丝纺所出，但是仓木丝纺的货物运往五湖四海，单凭这个，我不好说。只一样，此物价格高昂，若真是你亲生父母留给你的，那你家一定是个上等人家。”

林直听了有些恍惚，收起蓝布道：“若是有机会，将来——”

“放心——”紫眉看他一眼，“将来你如果想找，我陪你找！”

于是两人在林家凑合着住了一宿，第二天一早，整装出发。

紫眉研究过路线，他兜兜转转地绕了一个多月，其实这里离虚无缥缈峰的直线距离反而不远，抄水路最近。所以他打算去南边的港口搭船，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航班。

“听说你从小到大都没离开过家乡？”紫眉在前头驾马，语气轻快，“这回叫你领略一下海上风光！”

“大海？”林直坐在他后头，二人同乘一马。

“对啊，咱们坐船去，你还没坐过船吧？”紫眉笑说，“不过得先提醒你一句，第一次坐船可能不太适应，会吐的。”

“。。。。。。”

两人跑出几里地，来到了一个稍微大点的镇子上，紫眉嫌两人同乘一匹马太慢，又给林直挑了一匹马，教他如何骑马。林直学得挺快，也不胆怯，很快就能够将马驾驭得同紫眉一般。

两人又策马奔了半日，正午刚过，便到了港口附近。林直只觉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出来的腥味，又腥又咸，但是并不难闻。他侧头倾听了一会，奇道：“张哥，你听，有什么声音？”

“哦。”紫眉扯扯马缰绳，“那是海浪的声音。”

“海浪？”

“对啊，哗啦啦的，就是海浪。你看——”紫眉转过马，拿着马鞭的手遥遥指着远处，“那就是大海了。”

林直望去，看到一片白色，像一条长长的线，时而大，时而小，起起落落，伴随着那悦耳的哗啦声。不知怎的，这海浪声听得人心里头很静，很惬意。

他忽然对大海有了些好感，想过去瞧瞧，然而紫眉马一横拦在他前头道：“先别急，马不能上船，咱们把马先卖了。”

林直愣道：“卖了？”这不是刚买的吗？

“废话，不卖掉多浪费？这附近就有几个流通处。你看着！刚才我杀价到二两！现在我在去抬些价格，卖它个三两！这一脱手就赚了一两银子！哈哈！厉害吧？！”紫眉沾沾自喜，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多了的钱咱们添点买个头舱！看看海景吹吹海风，简直完美！”

林直想起方才买马时紫眉那据理力争毫不退让，与商贩子互相扯着脖子争到唾沫星子满天飞的场景，丝毫不怀疑他现在抬价的本事。他说能卖三两，就一定能够卖三两。

说着紫眉就带着他到了就近的马棚，港口处马匹流动量大，来卖马买马的人络绎不绝。林直目瞪口呆地看着紫眉在里头跟一店员拍板吆喝，若不是在这专业的生意场，单看两人撸袖子跺脚的模样，定会以为他俩在吵架。紫眉将他的枣红马牵过来又带回去，来来回回好几回，一会揪着马身上的毛，一会让店员拍拍他的马屁股，硬是要将价格加到三两。

店员揣着手，脖子缩在衣领里：“二两六，再多不能了！”

“你当这破铜烂铁呢？二两六？！亏你说得出来！老子买的时候可是三两八！三两已经是给你天大的面子了！我说你到底识不识货？！”紫眉非常生气，仿佛受到了奇耻大辱。看低他的马，就是看低了他自己，是可忍孰不可忍？

店员觑着马，口中冷笑道：“马固然是好马，可是您已经骑了许久，又不懂得保养，您看，马掌也磨了，马身材也走形了，毛还烫掉一块——就是给您拾掇拾掇，恐怕就得这个价！”他一面说，一面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个数：“二两六一匹，不成的话，您就请别处去卖吧！”

紫眉道：“没见过你这么不会做生意的！死脑经！浪费我这大半天！走走走！”说着他气急败坏地回头牵着马，朝林直猛挥手，“找下一家去！没眼光的东西！这里又不是只有他一家。。。。。。”

林直不明所以，边转身边问他：“张哥。。。。。。真不卖了？”

“别说话！”紫眉用牙缝低声吐气，“别回头！往前走！”

林直更是莫名其妙，但是毫不犹豫地照做了。

两人闷头走着，还没走出店铺大门，就听店员在后头叫了一声，满脸无奈道：“回来！二两八卖不卖？！”

紫眉微微顿足，听到数字，继续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眼看着就要出门了，店员又道：“二两九！”

林直拿眼睛瞄他，觉得这下应该差不多了吧？

“你打发要饭的呢？！”紫眉终于转身看他，“老子就一句话，三两！收就收！不收拉倒！”

“行行行！”店员服了，挥手叫他回来，“收收收！”

林直这下子彻底服了紫眉，对他的神通简直崇拜得五体投地，私底下拉过紫眉问：“你怎么知道他会叫住我们？你又是怎么用这么便宜的价格，卖这么高的？有什么诀窍么？”

紫眉笑他道：“这个叫心理战术！就他那点到行还想跟我斗？！呵呵！至于我赚差价呢——你听说过盐贩子么？”

“我知道，我们村小店卖盐，三钱一袋。”

“这还不算贵！你再往内陆走，盐的价格是成倍的涨！可是在盐产地，摊在地上都没人要！”紫眉老奸巨猾地摸着下巴，“以前我混江湖的时候，就是将东边的盐捣腾到西边去卖，能赚不少差价呢！”

“哦我明白了，哪里物资少，哪里价格就高。”林直佩服，“张兄过去的经验真是丰富，可见行万里路和读万卷书是一样的。”

“旁门左道罢了，上不得台面。”紫眉倒很谦虚，掂量着手中的银子，高兴道，“走！买船票去！”

两人问明何处买票，跟着人流到了告示牌下，仰头一看，只见上面密密麻麻一行一行列着发船时间与目的地。紫眉叫林直先去队伍后头排队，他留在这慢慢研究。

售票处是一间小木屋，里头有三个办事处，然而排队的人却从里头一路排到了外面。林直顺着人流缓缓移动着，这个时间太阳虽然不是当头照，却是最热的时候，排队的人们一个个都红着脸，汗水不住地往下落。大家的火气都在头上，心急如焚，只恨那队伍移动太慢。

虚怀派所在的站点叫做七梓州，有五班船可以直达，三班时间正合适。紫眉留心看了座位数，一班是大船，另外两班是小船，他知道小船颠得慌，大船最舒服，毕竟路上要漂四天三夜，路途遥远，该趁这个机会充分享受一番才是。

等林直排到号时，紫眉一个飞身插到他前头，抢先进入了木屋，引发了人群的不满，林直则在后头不住地跟后面排队的人弯腰道歉，解释他俩是一起来的。

“般若号，停靠七梓州，两张头舱还有吗？”紫眉趴在窗口问。

办事人员头也不抬，唰地一下撕下两张票：“十两。供早餐，午餐晚餐自理！”

“够贵的啊。”紫眉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钱倒是够的，只是这比他想象当中的价格高多了。

“这可是咱们这最豪华的船，八项娱乐设施具全，上门的开背服务随叫随到，顶层敞篷，歌舞伺候，自助早餐吃的是海里现捞的。”办事人员忙里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问，“现在，你还觉得贵么？”

“不觉得了。”紫眉的脸上有一抹不易察觉的绯红。

办事人员用“你懂的”的眼神朝他挑挑眉毛，收了钱道：“一个时辰后开船，你们头舱的可以提前登船。祝你旅途愉快——”

“多谢。”紫眉握着票，回了一个眼神。他转身出去，林直还在为紫眉插队的事不好意思，四处给人陪笑呢。

“走了笨蛋！”紫眉脚不停地顺手勾住他，将他拉了出来，“傻不傻？我又没插队，我不过是替换你的位置！记着以后不要到哪都跟人这么客气！”

“伸手不打笑脸人嘛！”林直被他勾着，身体上半身是歪的，脚在地上跳，“我这样做也不吃亏呀。”

“呵，也是！怪道傻人有傻福！”紫眉放手，两人已经绕过了人群，前方就是海岸了，他举起船票朝林直晃了晃，“走！上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