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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屠》第六章 往事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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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声……

稚童的哭声响彻小竹林,小手掌中拿着的糖盒是空空的,里面只剩下黏黏的糖液,眼泪颗颗滴入其中,泪眼朦胧,望穿糖盒也只是无用功罢了……

风声被稚童的撕心裂肺所掩盖,飘摇的枯竹叶落到稚童的脖颈上,也不自知。

小竹林前的土屋檐下挂着一串旧风铃,叮叮当当,扰乱了地上黄毛土狗的阵脚,小主人的哭声已然让老狗心急如焚,更加奋力拉扯铁链,“啪”,铁链断裂,老狗狂奔向小竹林。

稚童犹在伤心之中,却被不速之客的老狗扑翻在地,脸颊上的泪珠才被老狗舔掉一半,稚童的哭声反而越发大了起来……

一人一狗在残雪地上折腾翻滚,衣裳湿了,粘着竹叶,稚童哽咽的喊着“林二”“林二”,被叫作林二的老狗仍不罢休,依旧纠缠着它的小主人。

“林二,躲开!”

一年轻村妇手持竹竿赶跑了老狗,才将稚童从地上拉了起来。

稚童看着娘亲,终于断断续续的止住了哭声,委屈的憋着小脸,将糖盒递向村妇。

村妇虽然是个土生土长的山里女子,却也是个心思细腻之人,瞧见儿子模样,便自然清楚了事情大概。

“小木,等爹爹下次去镇里,再给你带十颗,好不好?”村妇轻柔的声音安慰着稚童。

“可,可是这盒子,这盒子,装进去,还是会没有的。”稚童吸着鼻涕,哽咽道。

“这样好不好,爹爹下次给你带十颗糖,你一天吃五颗,两天就吃完了,这样就不会变没了。”

“我不要,我要爹爹和娘亲都帮我一起吃,我才会放心。”

……

稚童端坐在小板凳上,屋子中的地面有些磕磕巴巴,凹凸不平,三条腿的小凳子有些倾斜,稚童的身子却是保持着中正。

模样还算清秀的年轻村妇看着自家儿子这副样子,自然会心一笑,向刚回到家中的男人说明了儿子的心思。

“小木,爹今日打了两只野兔子,过些时候再打几只野鸡,就到镇上给你换糖吃,顺便送两只野鸡给你沈先生,好吧?”年轻男人蹲下身体,用手抚摸着稚童脑袋道。

“不好,我仔细想了一遍,先生说人心不足蛇吞象,我大概知道是什么意思,所以,爹爹只需要换三颗糖就好,我是认真的。”

男人虽然没读过书,但是一些浅显的道理也是懂得,听到稚童如此说话,也是被逗笑了。

……

稚童坐在学堂中,姓沈的先生在讲着书本上的道理。

一屋子孩童,大大小小,不过十二三人,其中男童居多,女童仅有两名。

“……入公门,鞠躬如也。如不容。立不中门。行不履阈。过位,色勃如也,足躩如也。其言似不足者。摄齐升堂,鞠躬如也。屛气似不息者。出降一等,逞颜色,怡怡如也……”

姓沈的先生今日面容有些憔悴,授课也有些乏味了,稚童如此想着。

“咕,咕咕……”

后座的同龄孩子肚子里发出了声响,明显是肚子饿的声音。那是叫沈重的小孩子,此时正低着脑袋,捂着肚子。

先生继续讲着课,只是眉头已然皱在了一块儿。

稚童微微转过了脑袋,看了看后座的小男孩,男孩沈重抱以憨厚的笑脸,便又咬着嘴唇将头低了下去。

……

学堂外墙下,三孩子聚在一块儿,有稚童,有沈重,有沈韵,一个是山里的孩子,两个是学堂先生的儿子。

“林木,你会打猎吗?”小孩子沈重盯着稚童,眼神渴望的问道。

“我不会的,我爹爹会,还有林二会,我娘亲说我还太小,如今还没有我爹的弓高,等以后长个了,才能拉动弓弦。”

“那你能让你爹先教我打猎吗?等我学会以后,每次打到东西都分你一半,如何。”小男孩沈重跃跃欲试模样,把手搭在了稚童肩膀上问道。

“大哥,你是不是傻啊,你比林木哥还小一些,只是个头稍微大一些而已,还不是只有四岁,难道你有他爹的弓高。依我看,我们应该让爹爹去找林叔学打猎才能行。”一旁的小男孩沈韵插话道。

沈重有些失落,叹了口气道:“如果爹去学打猎了,那谁教我们读书识字。”

稚童看着两兄弟问道:“你们为什么想学打猎呢?我爹跟我说只有跟着沈先生才能学到真本事。”

“饿!”二人同声道。

……

“媳妇儿,你快来看,这是沈先生送我们家的春联。”

汉子还未进得屋内,便兴奋的大声招呼着。

最近这段时日临近过春节,学堂已然停课,稚童也有些日子没听到先生家消息了,今日他爹给先生送野物去了,他也托他爹看看沈家两兄弟怎么样了。

一家三口围着桌子,桌上放置着一副对联,夫妻二人不识字,都是泥腿子出身,但看着对联上的字迹,只觉得很好,很好,至于好在哪里,这是咬破手指也是说不出来的。

稚童看着先生写就的对联,稚气的声音脱口而出:“善为玉宝一生用,心作福田百世耕。”

“小木,你再看看这四个字写的啥。”年轻村妇指着另外四字问道。

“这四个字念,福田心耕。沈先生同我说了,我只记住了这四个字,回来得急,在路上把其余十四字给忘了……”男人憨厚的尴尬笑着对媳妇道。

“沈先生是有真学问的人,小木以后可要多向沈先生学学,长大后才能有真本事。以后说不定小木也能写出对联来呢。”秀气村妇微笑着揽过稚童的肩膀,将他抱在怀中道,满脸掩盖不住的希冀。

男子听着自家媳妇的话语,也是高兴得紧,以后可不是将所以希望都寄托到儿子身上吗?可是随后便沉默了下来。

“这次去小镇,沈先生一家过得很不好,他没说,但是我打听到了,他家房子被外乡人占了,现在一家子挤在他家的酒馆里,俩个儿子也是饿得瘦了一大圈,现在日子都没法过了。”

……

稚童想了好些天,依然放心不下先生和他的俩个同窗好友,听娘亲说小镇现在很乱,已经不能再去了,可是心里有一种欲望和声音在告诉着稚童,他的俩个同窗可能会被外乡人欺负,也可能会饿死。

此时外面正飘着的大雪渐渐转小,一家之主的男人背上大弓,提上竹刀便往山里去了,村妇交代儿子在屋里呆着,也独个儿去了后屋处理被积雪压塌的竹林。

稚童趁爹娘都出门后,不再犹豫,从床上起身去侧屋笼子里抓了只捆绑好四脚的野兔,藏着衣服里抱着,便出了门。

“林二,看好家,我很快就回来了。”

“汪汪,汪汪。”

稚童沿着出山到小镇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雪地中向前走去,路上积雪漫过了膝盖,稚童咬着牙齿,缩着脖子,一步步离家越来越远。

大雪天气的路行起来最为艰辛,汗水湿透衣背,往常近一个时辰的山路,稚童行走如飞,如今却有些深陷泥泞的感觉了。

行着行着,有几次稚童都想放弃,特别是在怀里野兔乱动的时候,最让人心焦,一次次体力不支而跌倒,然后哭泣,转身回望,已经看不见家的影子了,咬紧牙齿,捏着小拳头,继续哭着往小镇走去。

鞋子里,裤子里湿漉漉一片,迈腿更显沉重了……

近两个时辰,稚童看见了小镇……看见了有陌生人投来不善的眼神,看见他们有气无力的模样,然后他把怀里早就闷死的野兔子抱得更紧了。

来到爹爹说的先生家酒馆,敲开门,把怀里的兔子交给先生,看见了俩个同龄小孩已经饿得皮包骨头……

稚童被找来的爹爹打了一顿,稚童已经哭不出来了,虽然真的很疼,但是他感觉眼泪已经在来小镇的路上流光了,他心里反而是高兴的。

有先生和两个小兄弟一起回到自己家,稚童就更高兴了,他趴在爹爹的背上,傻傻的笑着。

接下来一天天的都很开心,多了俩名同窗玩伴,沈先生在自己家给三人授课解惑。

再接下来,稚童感觉到了饥饿,没有东西吃了。

突然有一天居然又有肉吃了,但是稚童很难受,因为林二在那天没有来吃骨头,稚童到处找它,喊它,就是不见它的踪影……

然后,稚童的娘亲睡着了……

“娘!”

丰巷,郑家,少年林木惊醒过来,身上裂纹已然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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