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前往务川

期望着的路程，在这一刻，到了。四十年的时间，在今天，来了。在江萍的陪伴下，彭先生坐上了前往务川的大巴车。经过了昨夜的思想挣扎，江萍最后还是决定了成为彭先生前往务川的陪伴者。

四十年前的今天，是彭先生最痛恨的一天。他痛恨的，是那辆车，是邹燕，是她的亲人和朋友，其中最痛恨的，还是他自己。现在踏上了曾经走过的路程，从早上一直到现在，彭先生一直都是保持着沉默。

德江，这是彭先生出生的地方，但是现在，他马上就要离开了。只是这次离开之后，他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回来。他之所以会有这样的顾虑，主要原因还是由于他的身体，已经越来越差了。

“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

望着车窗外的那些树木和绿草，彭先生朝天感叹了一句，在德江，留下了他和邹燕太多太多的回忆，留下了他和人贩子斗争的太多太多回忆。只是现在，大巴车的身影已经走出了德江这座古老的县城，彭先生的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舍不得的。

“我还记得，那年高考的时候，还是她在考场外等着我的。”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地方了，彭先生想起了曾经和邹燕的一些回忆。那年他高考的时候，邹燕已经在读大学了，为了让彭先生能够考上一所好的大学，邹燕在学校里请假来到了德江，当彭先生去参加考试的时候，邹燕就在考场的外面等着，紧张着，盼望着。

“学姐陪着您？您考试的那年，难道学姐没有参加考试吗？”江萍问了问，她见彭先生开口说了话，她的心里是高兴的，但同时也是疑惑的，因为她对身旁的这位老先生，太陌生了。这份陌生感，是杨群昨晚传递给她的。

“没有啊！我因为赌博，所以总共读了三个高三，我高五那年考试的时候，她已经在你们学校读大一了。”

彭先生实话实说，他现在能聊的，也就只有他和邹燕之间的那些回忆了，因为他的心里已经放下了，他现在只想重新走一遍四十年前与邹燕一起走过的路程。邹燕已经离开他四十年了，在这四十年的时间里，彭先生所承受的痛苦和孤独，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哦，原来是这样啊！对了，彭叔，您和学姐当初是怎么认识的啊？”

江萍见彭先生对她开始了畅谈，她在向彭先生提问，她想借助这个机会，向彭先生尽量多一些地了解他和邹燕之间的事情。在她看来，彭先生以前应该是很喜欢赌博的，但是此时坐在她旁边的这位老先生的身上，她看不到一丁点儿赌徒的影子。与之相反的是，她在彭先生的身上，只看到了勤恳和一股文人的气息。

“怎么认识的啊？她是我在浙江认识的同学介绍的，说来也巧了，那个时候不是很流行qq吗？然后我就在我的个性签名上写了一条找女朋友的信息，年轻人嘛，那个时候哪会顾虑那么多啊？随后我的同学就把她的qq和电话号码发给了我，我和她，就这样认识了。”

对于曾经的那些经历，彭先生仍然未曾忘记过。那些年的岁月，现在想想，皆已成为了过去。如果彭先生没有赌博这个爱好，如果邹燕没有发生意外，那他们之间的这段感情，应该是美满的，应该是幸福的，应该是让人羡慕的。只是现在的结果，却完全相反。

“你们当初就是这样认识，然后就一直持续了七年吗？”对于彭先生和邹燕相识的场景，江萍的心里有些不可思议。

“是啊！我和她就这样认识了！如果当初知道会伤害到她的话，我会选择不去认识她。”

当彭先生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心里是有些后悔和感伤的。但是没有办法，谁也不能预测未来，每一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命运，这是改变不了的，所以邹燕会发生意外，这是她的命运，也是彭先生的命运。

清晨里的微风，有些寒冷，彭先生坐在窗户的旁边，他把窗户打开了，他非常喜欢这种感觉，这种被微风亲吻着脸的感觉。已经六十多岁的他，已经白发苍苍的他，在微风中凝望着，思考着，后悔着。

彭先生的眼神，一直都放在了车窗的外面。此时的江萍，她保持了沉默，因为彭先生的这副模样，让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彭先生把视线转向窗外的样子，像一个失去了所有的孤独的老人在盼望着亲人能够归来，他太孤独了，他心里所承受的东西，太多了。

“彭叔，外面的风大，您小心着凉了。”出于关心，江萍最后还是说了一句。

“没事！这算什么？想当初那年冬天她参加唱歌比赛的时候，为了给她加油鼓气，我坐着摩托车从德江去务川，我现在还记得，那天下了摩托车之后，我的身体在热水中泡了近一个多小时才缓和过来！所以这点冷，不算什么。”

江萍的话让彭先生想起了那年他坐着摩托车去务川给邹燕打气的事情，邹燕那次的比赛节目，是务川的一家房地产公司举办的，那天的时间，刚好是大年十四，那天的温度，只有三四度。邹燕其实是不希望彭先生去的，因为太冷了，而且每年的大年十四和十五，德江县城里都会举办炸龙灯活动，在这两天的时间里，德江县所有的大巴车都是静止运营的，所以无奈之下，彭先生只能选择乘坐摩托车去务川。

彭先生的这次经历，让江萍的心里有了一些感触，因为她没有想到，一个嗜赌如命的人，居然还会做出如此感人的事情。她的心里在回忆着曾经和陈勇的那些片段，但始终找不到任何一点值得她感动的地方。

“您在那么冷的天气里去给学姐加油，学姐应该很感动吧？”

“那当然了，我还记得当她看到我之后，她的那张嘴，一直都没有合拢过。”

每当说起邹燕时，彭先生总是一副自豪的样子，或许这就是爱吧！年轻时候所做过的那些事情，虽然已经成为了回忆，但是现在想想，还是会有一些感动的。彭先生应该是看到了江萍的脸上多了一些担心的表情了吧，所以他把车窗关上了。

“对了，彭叔，那个时候应该是您先追的学姐吧？”耳旁虽然没有了风的声音，但车里的乘客，依然还是在谈着闲话。关于乘客们的谈话，江萍似懂非懂，她毕竟是一个外乡人，而车里的乘客，他们谈话的语言都是本地话，但铜仁地区的本地话大多已经被汉化，因为他们所说的方言，有点儿接近普通话，所以江萍只能听得懂十分之三的内容。

“是我追她的啊！我还记得当我同学把她的联系方式给我之后，我就每天和她接电话，聊天，我们有时候一接就是一两个小时，有时候还会接上整个晚上，有时候接着接着就自然睡着了，到了第二天才发现原来昨晚没有挂电话。如果她的电话卡没有话费了，我就给她交，如果我的电话卡没有话费了，她就替我交，我和她就是这样，通过两个手机，我在玉屏，她在务川，成为了男女朋友关系的。”

只要是说有关他和邹燕的事情，彭先生总是一副滔滔不绝的表情，只是让江萍感动的是，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彭先生居然还记得这么清楚，原来身旁的这位老先生，曾经也是一个痴情的人。

“这样啊，你们难道没有在同一个地方吗？”在江萍的思想里，两个人只通过电话就能成为男女朋友的关系，这是不太现实的，而且这段感情还能持续到七年之久，更加让她匪夷所思。因为在这期间，她不知道彭先生和邹燕两个人，都付出了什么？她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能够让他们的这段感情维持七年之久。

“那个时候，我还在玉屏读高二，而她却在务川读职校。在电话当中，她跟我说她有一个大学梦，说该不该去务川三中补习，试着考一所大学。她能有这样的想法，我自然是高兴的，也是欣慰的，所以在我的鼓励下，她选择了去三中上课，最后经过多番挫折，她考上了你们的那所学校。”

彭先生把他和邹燕一开始的事情基本上全都说完了，当江萍听到邹燕有一个大学梦的时候，江萍的心里是激动的，也是苦涩的，因为她曾经也幻想着自己能够考上一所大学，但是以她的情况要想考上大学的话，是十分艰难的。

大学梦，是每一个家庭贫困的孩子都应该有的。江萍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抛弃了她，她现在能够考上大学，全凭着她的努力，还有那些慈善机构的帮助。江萍的心里很明白，只要有梦，只要自己足够地努力，只要自己足够优秀，那些梦，即使再远，总有一天会实现的。因为梦想的实现，是需要时间来验证的。

“彭叔，你们相隔两地，而且都没有见过彼此，您怎么会爱上学姐呢？”在江萍的心里，她对彭先生和邹燕的这段感情，充满了疑问和不解，充满了感动和欣慰。

“要说我为什么会爱上她，这还得从她的那张照片说起！在那张照片上，她穿着一件浅红色的衣服，三指弯曲于胸前，像观音坐在莲花座上似的，她脸上的笑容，给了我最深的感触，自那以后，我就爱上了她。”

彭先生微笑着，高兴着，开心着，他说出了为什么会爱上邹燕的原因。从彭先生喜悦的表情里，江萍看到了一位正步入初恋的年轻人的身上的那种纯真的爱，还有真诚。

这次的交谈，让江萍对彭先生又有了新的认识，但是不管彭先生和邹燕之间的事情再怎么地生动，感人，彭先生嗜赌如命的这件事情，在江萍的心里终究还是过不去。务川的风景，是美丽的，也是让人向往的，因为江萍已经看到了务川的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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