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在那里？”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兰馆主宅方向传来。声音不大，语速也十分缓慢，却着实吓了die和百合一大跳。

die一个闪身躲进了旁边大树后的阴影里。百合则急忙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衫，朝着那声音迎了过去。

“格玛太太。”

“哦？是百合小姐啊，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个老妇在月光下现出身来。那老妇看上去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髻，身材因为年纪大了而有些发福，却给人一种踏实亲切的感觉。

自从百合他们住进兰馆，live就交代过兰馆的仆人们要将他们当做宾客来对待，尽量不要干扰到他们父女俩的生活。虽然之前live也派过一些人来向柏学习养殖赤蜂的技术，但也在成功地将一批赤蜂引入到九邦的蜂园之后就再没去打扰过他们。一方面，live知道，凭百合和柏两个人的能力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逃得出兰馆的；另一方面，他也并不想让百合觉得自己和她之间是主仆关系，不想让她觉得这兰馆是束缚着她自由的牢笼。

然而生性活泼开朗的百合却是经常主动去帮助兰馆的仆人们打理一些日常事务，还主动揽下了照料桔梗花田的工作。这些年里她与兰馆中的仆人们相处得十分融洽，尤其是这位格玛太太，总是给她一种特别亲切的感觉。

“哦，刚刚起风了，我出来收衣服，然后就有些睡不着了，在这里随便走走。”

“呵呵呵，睡不着啊，是在想念少爷吗？”

“没……不是的，格玛太太……”

格玛太太始料未及的一句调侃让百合感到十分窘迫。她一边慌忙地否认着格玛太太的说法一边不安地朝大树后面的方向斜瞥了几眼。当她看到少年的衣角隐约露在树干外面时，便赶忙朝旁边挪了两步，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格玛太太的视线。

“哈哈哈哈，我懂我懂。我也曾经年轻过，女孩子会害羞是正常的。当年我对我家老头子也是和你现在一样，即使心中燃烧着再如何强烈的爱慕之火，也要忍住不让自己有半分表露，拼命维持着身为女子的矜持与骄傲。爱情这种事总是让人难以启齿。如果当初不是我家老头子主动，说不定我们就错过了呢。”

“真的不是您想的那样……”

想起自己青涩的恋爱时光，格玛太太布满皱纹的脸上显出少女般的红晕。见格玛太太笑容柔和，一副对一切了然于心的样子，百合赶忙又摇着头否认了一遍。

“对了，格玛太太，这么晚了您怎么没去休息呢？”

百合赶快将话题从“她和艾玛兰德少爷的恋爱”这件事上转移开。

“刚刚睡到一半的时候我好像听到外面有响动，还以为是公主和佩洛将军回来了，就出来看看。”

“诶？佩洛将军？”

百合有些惊讶地问道。她知道佩洛将军就是die的父亲。而躲在树后的die听到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心更是不由得揪了起来，竖起耳朵仔细往下听。

“没错，当年公主爱上了兀音国的长胜将军柯伊·佩洛。但是你也知道两国之间的关系。哎，虽然当时也有少数平民能够得到家人的谅解偷偷通婚，但毕竟公主和佩洛将军的身份太过特殊，他们之间的恋爱自然是不被允许的。”

格玛太太叹息着摇了摇头，对这段禁忌之恋所带来的种种不幸表示哀伤和惋惜。她是肯贝露拉的奶娘，从小陪着肯贝露拉一起长大，在她心里，肯贝露拉就像她的女儿一样。除了杰德，她是肯贝露拉最亲近的人。

格玛太太本名叫米露可·多斯，原本是兀音国一个平民家庭的女儿。一次阴差阳错中，她邂逅了自己的丈夫戴森·格玛。两人不顾敌国的身份迅速坠入了爱河，最后幸运地得到了家人和朋友们的谅解，在一片祝福声中结为了夫妇。婚后米露可随夫家改姓了格玛，并跟着丈夫一起嫁到了九邦。周围的人一直都叫她格玛太太，却很少有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格玛太太的丈夫戴森·格玛来自九邦边界一个相对富庶一些的乡绅家庭，受玉骑族管辖。他读过很多书，从小便立志要出人头地，到族长身边工作。娶了米露可后的戴森为了让心爱的妻子过上更好的生活，倍加努力奋进。他先是考入了玉骑族的幕僚馆，凭借自己的努力从一个不起眼的文件管理员一步步升到了事务长的位置，后来受到杰德的赏识，将他留在身边做了私人秘书。

杰德的妻子美莎怀孕期间，刚好是九邦和兀音国僵持最严重的时候。杰德忙于战事无暇照顾妻子，美莎身边的侍女也都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戴森便推荐自己的妻子米露可进宫来照顾她，那时他和米露可的孩子也刚好出生没多久。产后的美莎身体一直十分孱弱，无法为肯贝露拉提供充足的奶水，米露可便用自己的奶水来喂养肯贝露拉。后来美莎还是没能逃过死神的追逐，在肯贝露拉还不到两岁的时候就病逝了。而喝着米露可奶水长大的肯贝露拉却是对这位奶娘十分依恋。从此米露可便一直留在玉骑族里照顾肯贝露拉，她和戴森的女儿也成为了肯贝露拉身边的侍女，和肯贝露拉情同姐妹。直到肯贝露拉嫁给了柯伊，她们母女二人便和另外几名仆人一起随着这位公主来到了兰馆，一住便是十几年。

“他们以前一直都住在这里吗？”

“不是的。以前只有公主一个人住在这里。佩洛将军只是偶尔回来，但一般最多也只在这里留一夜。这兰馆原本是杰德大人为公主准备的嫁妆，你照料的那片桔梗花田也是杰德大人特意为公主种上的，那是公主最喜欢的花。那个时候九邦和兀音两国之间的关系非常紧张，杰德大人怕假如有一天九邦或是玉骑族真的覆灭了，这兰馆能够成为公主最后的庇护所。夫人在公主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是杰德大人一手把她拉扯大的。他比任何人都要爱公主。即使是后来公主爱上了兀音国的将军，杰德大人也还是用尽各种方法来成全他们。”

“那后来呢？”

百合追问着，她知道die肯定很想知道更多关于自己父亲的事，这些便都是替他问的。

“公主和佩洛将军在杰德大人的同意下秘密地结了婚，对外只称是公主爱上了身份低微的园丁，随他嫁去了乡下。婚后，公主便一个人搬来了兰馆居住。后来公主才知道，其实佩洛将军早在他们两个认识之前就已经有了妻子。而且比起公主，佩洛将军似乎更爱他的那位妻子。”

妈妈！

躲在树后的die听到了关于自己母亲的信息，情绪不由得有些激动。

“一向骄傲的公主在爱情面前却是选择了默默的隐忍，一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安静地等待着佩洛将军偶尔过来，给她短暂的陪伴。即使是这样，公主也觉得很满足了。但好景不长，没过多久，族里便传来了杰德大人去世的消息，两国之间的刚刚建立不久的和平关系也再次变得岌岌可危。虽然大家都说杰德大人是自杀的，但我始终不能相信那位神明一样的族长大人会做出这种选择。后来我才听说，杰德大人为了公主的幸福顶着各种巨大的压力坚持维和，最后惹恼了那些主战派，被人暗杀了。”

回忆起悲伤的往事，格玛太太的眼中闪出莹莹的泪光。在那次的暗杀中，他的丈夫戴森也受到了波及，和杰德一起被杀害了。

“怎么会这样。”百合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一股哀伤和恻隐之情油然而生。

“我原本还担心，杰德大人去世后，一旦和平的局面被打破，佩洛将军会不会为了自己的国家而与公主为敌，亦或是他会不会抛弃公主回到自己的妻子身边。不过很幸运，这些事情最后都没有发生。后来听说那位太太因为难产不幸去世了，而公主也在同时生下了少爷。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当时佩洛将军冲进兰馆时的样子:他发了疯似的大喊着公主和名字，跑过来一把就抱住了公主，像是紧抱着一件他极为害怕丢失的宝物一样。一年后佩洛将军把公主和少爷一起接回了兀音国。我想佩洛将军应该是把全部的爱都倾注到公主和少爷身上了吧。如果是那样的话，公主这些年应该过得很幸福。”

想到肯贝露拉能够得到属于自己的幸福，格玛太太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而与此同时，die却在黑暗中抱紧了双肩，咬着牙齿，全身不住地颤抖。

是啊，没错！幸福！全部的爱！还有妈妈真正的死因其实就是……

“嗯……你说刚刚的那些响动是起风了吗？”

“啊？嗯，是，是的！”

格玛太太话锋一转，让还沉浸在刚刚那段故事中的百合有些回不过神来。

“我还以为是公主他们回来了。以前公主和佩洛将军经常会去啼云山上看日落，总是到深夜才回来。现在想想，这已经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哈哈哈哈，我还真是老糊涂了呢。不过说起来，公主跟佩洛将军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兰馆，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格玛太太抬头望向天空，月亮忽隐忽现地穿梭在浓淡不均的云层中，朦胧的光看上去有些悲伤。

百合没有答话，因为她知道，格玛太太口中的那位公主，也就是被die称作贝露阿姨的那位继母，早在五年前就已经去世了。而躲在一旁的die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那个……格玛太太，您为什么……要跟我讲这些呢？”

月亮摆脱了云层的纠缠，洒下皎洁的光芒。少女迟疑着开了口。

对于兰馆的主人是九邦贵族的人这件事百合并不感到惊讶，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格玛太太会如此自然地向自己表明他们的身份。难道是艾玛兰德少爷故意让她这么做的？还是说迪肯临走前去找过她？她会不会已经发现die也藏在这兰馆里了？如果是那样的话，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想到这些，少女的心紧张地跳动起来。

“因为……我和你一样，也是兀音国的人。”

“诶？怎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