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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绸里的女怨》第五章 相逢:滑润和触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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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滑润得像水中的肥皂一样,她轻盈得像灵魂一样,附着着我。人太多,并且都怀有别的意思,她没法子,她也并不很羞涩,也许只有这样地抱住一个,才能摆脱别人对她的挤擦。

她在座位上刚睡醒过来的时候,我注意过她。我们前车人都一度被她俯伏在那儿的沉睡的身体栓住过视线。陌生的年轻异性的身体,是美妙的,在车厢里带有一种公有的性质,并且又部分地开放着。稍后,在她那一种身型的暗示和推动下,我希望看到她的脸。但是,她似乎睡得很熟,好长时间没有抬起头来。她仿佛被昨天夜里的某种生活折磨得很辛苦,也或许她今朝从一个地方仓促出发,由于衣服穿得实在太单薄了,要用小睡来做轻轻的遮掩。她一直没有抬头。终于,等到她举起自己的脸庞,那时我才相信,她真的熟睡了。她的头发是一副很生活的样子,面庞半睡半醒着,惺忪的样子里,有一份生活的内容。那一件和她的体肤分离的绛蓝色绉纱丝绸在轻轻地漾动。她的脸俊俏、漂亮、真实、可亲。

杭州的早晨因之生动起来。而她自己似乎漫不经心地对待自己的美貌,并且不是故意装出漫不经心的。在早晨,她带着自己娇好的身体和姿容出门了,她自己还以为没带。

车子还在晃动,有时她要稍稍离开我一点。她的某一个身体部位自然而然地触动着我。她的身后左右都是人,她的腰和后背被人挤得有些挺直了,她很难受,她侧面朝着我,既而又选择正面朝着我。她不停地转换着自己身体的姿势和体位,她在我的身边,极其轻微地动着她的身体。

我非常想放下一只手,拥住她,保护住她,但被一种奇怪的道德律隔离着。我不能这样做。

她的丝绸上衣里一个特别敏感微妙的部位,很准确地触动着我,我们两个人都觉察到了。

我感觉自己好像一只手搭在高空中正在穿云的飞机的机翼边缘,周围是飞散的云雾。她身上那饱满高耸的,是高空里一团密度很大的白云,从未被人触摸过。……我们被迫用身体彼此挨着,她扭动躲闪时,恰好把她某些身体部位的外部形体、轮廓,全部给了我。

我的感觉是准确的,她像新抽穗的成熟的饱满的麦子。有一段,她的胸侧连同她腹侧的起伏,都透过那件衣不胜单的夏衣,真真实实、的的确确、纤纤毫毫地让我体察到了。

公交车到了解放路靠城站那一头,在章家桥站点停下,她迅捷地挤下了车。

我奇怪地跟着她,忘记了我的目的地,也下了车。

在天工艺苑的广场上,我和她相对。就是这个天工艺苑,杭州最大的商场之一,前几年被一把大火烧了,现在又重新修复了。其实我不该在这里下车的。

她抬起头有意味地看着我,我认定她是在检验我是否是合格产品。

她的眼光里的成分很复杂,火辣而大胆,在向我传达什么信息。我想,如今的年轻女性都是英勇的,娇好貌相的女性永远不怯场,美貌使她拥有一种看人的高度,谁都不怕。

我迅捷地把我手上一份刚开头的论文计划首页哗地一下撕下,给了她。那上面有我的地址和姓名。

她笑了一下,觉得我这人有趣,又瞄了我一眼。接着,就不经意地攥着那张纸,笑着,转身朝小巷民居深处走去了。

她的身体在那一件衣不胜单的单薄的丝绸里。我呆呆地看着。

我猜想,她一定是个懂得风情的女子。

我在那一块瞎转悠。横河公园,郁达夫故居,中河高架,龚自珍纪念馆,要是沿中河路走下去,那边就是钱塘江边,还有南宋都城临安的旧址了。我的头脑里始终摆脱不了刚才在公交上获得的那一种奇妙的幸福感,我咀嚼了一上午。

我是准备到这边的大学路图书馆来翻找资料的。

论文提交的时间是五月份,此后还要答辩,等一切完成之后,我或许就要离开杭州,我在这里已经度过许多年。不过我想,研究丝绸最好还是留在杭州,杭州是丝绸之路的起点,而且,又是一个女性化的城市,时尚女装的代表性城市之一。

下午,我还在无数次地回味公交车上的那个女子,那在丝绸里的美好体态,那丝绸里的滑润和丝绸里面的起伏。

晚上,我回到小阁楼来,还在无休无止地体味,我为她而承受煎熬。

次日,我还是坐那趟车,还是站在原位置。第三天,我还是这样。可是,我再也没有看见她。我还是在章家桥站下车,宁愿再往回走到大学路图书馆,目的就是想碰上她。可是,我没有碰上。

那件又轻又薄的丝绸让我痛苦。

我在丝绸工学院研究了许多年丝绸,偏偏是这个女性,让我对丝绸有了最本质的感受。那次在公交车上,可能她根本就没戴任何佩饰,包括乳罩。只有一层薄薄的丝绸中介着我和她,丝绸的温度就是她的体温,丝绸的滑润,就是她的肌肤的滑润。

她,一个女性,比我更清楚我在她的肌肤上体会到了什么,只是她的眼睛要对公交车那样的一个现场保持无所谓,要对她的肌肤给别人的新鲜感保持缄默。她身不由己,被迫依从并短暂地体贴一个人。

当她下车时,她或许很高兴,或许很失望,因为她的丝绸外面不再有许多贴近她的男人了。在公交车里,男人贴近她不需要任何借口。而到了公交车外的现代都市的红绿大街上,她的秀丽就会闲置,就会像风一样漂泊流浪。

我在准备博士论文时常常走神,在查资料做摘录的间隙,时时温习那个和我肌肤相亲的女子。

她那一天无意的轻率和放浪轻轻地然而却是重重地击中了我。

她或许是个学艺术的学生,或许是个下岗女工,或许是某个杭州男人的新媳妇,或许是一个女贼,反正城市里什么样的人都有,这都没关系……不管她是谁,我只想见到她。

我把自己搁置在等待状态,我预感到她会到来。

只是我等待的时间太久了,我又失望了,许多次地嘲笑自己。我想,她不会手里捏着我撕给她的那张纸片,到我这儿来找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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