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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游》第82章 误襟抱佳偶憾生隙,阅尺素弟子乍成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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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大人?”

她点点头:“靳广义,三年前被九王贪污案牵连的原户部尚书。他的小女儿靳凤仪本是我的闺中密友,我实在不知道她……”

子妍的眼圈慢慢红了。以安释然。他将油纸伞放在地上,双手按住子妍的双肩,像是要把自己的力量传给她一样,又柔声道:“你和她不同,你不可能沦落到她的下场,我保证。”

子妍抬头,认真地注视着以安。她的眼中含着泪水,欲滴未滴,像清晨最柔弱最清丽的一朵花苞。她一向心性坚忍,很少有这样手足无措的时候。他们是同类,所以他知道,她要有多信任、依赖自己,才会在自己眼前展示这么脆弱的一面。以安突然有些迷醉,他将头慢慢向子妍靠去,靠向一个自己几乎不敢明说的幻梦。

子妍见他眼中两个小小的自己越来越清晰,心跳得越来越快。她曾无数次和以安对视。谦卑、平静、狂傲、讥讽,这些眼神她再熟悉不过。无论是其中哪一种,都看不出真实的感情——以安自幼缺失亲伦之爱,他的眼神其实是没有温度的。但此时,他的眼里却涌动着奇异的光,像是手炉里偶然溅出的火星,生生攒出淳朴又笨拙的温暖。她坚硬的心仿佛裂开了一条缝,有些感情即将破土而出。

以安越靠越近,子妍脑中闪过出两人相处的种种过往,几乎就要沦陷。就在他的吻即将攀上她的唇时,她脑中的以安突然定格成今日自己刚出现时,他对曲尼瓦含笑的样子。当时曲尼瓦笑得很开心。可见,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让很多女人沉溺在他虚伪的笑容里。脑中残存的理智狠狠甩了她一巴掌,告诫她眼前这个男子之所以会帮她,只不过因为他们要互取所需。

她的心一凉,很快清醒了过来,在以安的吻擦过她的嘴唇之前轻轻别过脸去。

“我不会感谢你的宽慰。你说过,与人方便,即是于己方便。”

以安的吻擦过她簪发的玉簪。那玉的质地虽然细糯,但被夜风一吹,却透出丝丝冷意,仿佛是个不解风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面佳人。以安也冷静了下来。他沉默半晌,便松开了抓子妍的手,轻笑道:“是啊,我们不过是互利互惠,的确不用谢我。”

听到他的话,子妍的心更冷了一分。她无暇去收拾凌乱的心情,只是漠然说道:“那种地方我不方便去,麻烦你帮我多照顾照顾她。所需银两我会派人送到你的别苑。”

以安虽笑着,但声音却像被掏空的山洞一般,心中回荡着排山倒海的落寞:“她现在是‘倾城六姝’之一,钱太少恐怕见不着她的面。你要想办法,努力存些银两才行。”

“这就不劳楚公子费心了。”

说罢,子妍便不再搭理他,转身叩门。里头的门房把门开了一条缝,隔着门瞅了她半天,见是大小姐,微微讶异,而后立刻垂眼侍立,把她让进去。子妍本就心烦,见他无礼,更是恼怒。但想着以安尚在身后,不愿当他的面给自家下人没脸。于是当下忍着不发作,头也不回地跨了进去。她的身影消失之后,以安仍久久未动。待他转身要离开时,却被脚下的东西轻轻一绊。他低头一看,原来是子妍日间撑的蜻蜓游戏雨后新荷纸伞。他蹲了下来,盯着这把伞看了很久,嘴角扬起淡淡的自嘲,眼中却渐渐荡起一丝温热的涟漪。许是夜风太凉,那温热终于慢慢变冷,沉淀成往日那毫无温度的平静。良久,他终于直起身子,一脚踏在纸伞上,毫不犹豫地向楚府走去。而他不知道的是,他和子妍的真心都像内画中的图案。他们见过它,甚至差点拥抱到它,却被自己的猜忌、骄傲或自卑囚禁在水晶当中,生生错过了它。

以安走后,慕府对面树下的阴影里走出个人来,看了看慕府大门,又看了看以安的背影和地上残破的纸伞,表情变化莫测。少顷,他叹了口气,也敲了敲门。

门房一见是他,笑着行礼:“二公子,大小姐回来了。听说您找她,约莫着已经到您房中去了。”

奕之点了点头,叮嘱门房看好门,便回到自己房里。

门开着,子妍坐在孔雀双狮绣墩上。她的眉头紧皱,眼神迷离,右手微蜷,食指的指节轻轻抵在上唇,似在回忆,又似在思索。直到奕之坐到她身边,用扇子轻轻叩了叩桌上盛菱角的瓷盘上,她才回过神来。见到奕之,她忙起身强笑道:“二哥,你找我?”

奕之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子妍这才想到,自己依然梳着四方髻,身着男装,身上染了一股子浓重的酒气和平日里自己绝不会用的浓烈脂粉气味,难怪方才连门房都吃了一惊,半天没认出她来。她不禁臊了个大红脸。想到自己晚归被抓了个现行,恐怕奕之也猜出自己跟以安一起出入烟花之地,不禁又臊又愧,越发连头也不敢抬起。

半晌,奕之叹了口气,问道:“你真的想嫁以安那小子?”

子妍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她和奕之关系甚笃,奕之甚至比父亲更了解她,无论什么事都会站在她这边。所以打小她所有的事便从不瞒他。只是她和以安的关系太过复杂,她一时不知如何向哥哥解释。见她浑心不自在,到底是妹妹,不像弟弟那样皮实,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何况子妍素日里是最懂事的一个孩子,奕之又最是温和不过,也就不再多说。他思量了一会儿,又说道:“你打小便是个极有主意的,二哥尊重你的决定。只是一件,若他胆敢辜负了你,你一定要告诉二哥。别说他是宰相的儿子,就算是皇子,我也不会放过他!”

奕之从来都不是蛮横之人。除了上回以宁的事,他的态度也从未如此强硬过。想到二哥对自己的情谊,子妍仿佛大冬天里喝下一碗热汤,一颗心十分安稳妥帖。她点了点头,又像儿时那样,抱着奕之的左臂,把头轻轻靠在他肩上。兄妹俩都不说话,仿佛童年的时光和记忆都在身上慢慢流淌。

过了一会儿,子妍方问道:“门房说你找我?”

奕之这才想起来。对战塔克尔使团之事告一段落,他打算回秦关城一趟。师兄弟们都已经出师了,谢师礼是免不得的。奕之想征求子妍的意见,看看送什么东西为好。

子妍坐直身子,细思了一会儿,说道:“这礼轻不得,但太重了又显得生分,且其他师兄弟面上也不好看。这一时半会儿的,我倒没个主意。不如明儿个我细细列个单子,你斟酌看看。若觉得好,再吩咐君螺去办。”

奕之知道,君螺是子妍一手□□出来的得力助手,素日里最是伶俐干练。他点了点头,称还是她想得周到。但这回却轮到子妍看着他叹气。奕之的身份尴尬,既是朝廷派到秦关城的棋子,同时也是朝廷除去的掣肘。他虽出身朝廷世家,但皇帝等人不会真正信任他;他虽在秦关城长大,但若秦关城与朝廷为难,他也没有偏帮秦关城的理儿。总之夹在当磨心,两边挤兑,里外不是人。日后有的是苦头吃。

奕之知道她的心思,拍了拍她的肩膀,也不多言。倒让她帮忙准备一些小玩意儿,好带回去给师兄弟妹。

子妍一听,虽知道他要岔开话题,但难免还是有些吃味儿:“你每次回秦关城都带东西给人家,也不见你从秦关城带些东西给我呀!听闻秦关城好大派头,上古的珍奇异宝都不计其数。我也不要什么金啊玉的俗物,你就捡那些朴而不俗,直而不拙的玩意儿,带两件让我开开眼,也不枉我每每帮你忙这一场!”

“只是拿一件来瞧,开开眼便罢吗?”

“哼,我们慕府也是世家,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就算是送我,我还不一定要呢!不过是看个新鲜罢了!怎么,你身上现有?”子妍来了兴趣:“快拿出来我瞧瞧!”

“看了过后可不许再说嘴了!”

“那是自然!快快拿出来!”

见她急得那个样子,奕之便笑着把飞光丢给她:“请看罢!”

子妍吓了一跳,忙用手接住,而后又哭笑不得:“纵使这是那起子年轻子弟如今最朝思暮想的利器,我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儿家,你拿它给我作甚?”说着赌气把剑往桌上一放,桌上的茶壶和果盘均是一跳。子妍看到奕之桌上放了些菱角,鲜嫩可爱,一时食指大动,忍不住便伸手去取。谁知奕之眼疾手快,扇子一把敲到她手背上。子妍的手一缩,一下子跳了起来。又见奕之把整碟菱角端到一旁,更是气得嘟起了嘴:“没见过这么小家子气的。不过是个菱角,好稀罕么?明儿个我吩咐人挑好的买几筐去,也不给你,都分给下头,叫你眼馋心热才好呢!”

见她一脸愤愤,奕之大笑:“难怪孔夫子云‘唯小人和女子难养也’!我怕你像儿时一样贪嘴,睡前吃这个,半夜又要嚷嚷肚子疼了。你不领情便罢,还来编派我。罢罢罢,”奕之把整碟菱角又推了过去:“全都给你,纵使你晚上不消化,或是明儿个吃成个大胖子,我也不管了!”

子妍听说,忆起童年旧事,也忍不住满脸笑意,把方才奕之戏弄她的事儿忘得一干二净。她跑到奕之身边,对他做了深深一揖,又笑道:“好二哥,竟是我糊涂了。你大人有大量,看在我年纪小,不懂事儿的份儿上,就饶了我这遭儿吧!”

奕之用扇子轻轻敲了她脑袋一下:“促狭的小妮子,好话歹话都让你说了,我还有什么说的?只是一件,今年雨水不多,瓜果很甜。我原本让下人用井水给你湃了些果子,现放在你房里头。你一发都不许吃,明儿个我若见少了一点儿瓤,少不得有一顿好打。”

子妍吐了吐舌头,笑着应道,正要回房。却见管家拿着一封信,急匆匆地到奕之房中,说是秦关城刚送到府上的急件。子妍一边示意管家退下,一边拍着手笑道:“莫非又是你那个喜欢调香的小师妹?”却见奕之展开书信后突然瞳孔收缩,嘴角的笑意凝固,整个人呆立不动。子妍也被吓住了,走过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二哥……”见奕之仍旧没有反应,她试着将信件抽取出来,扫了一眼,却不是当初的簪花小楷,而是一笔飘逸到潦草的行书。看了半晌,她的眼睛也睁得滴溜溜的圆:“秦关城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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