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潭边， 卧虎石下，商弘羊与那声音细细交流，有时侧耳倾听，有时提出几个问题，终于搞清楚了来龙去脉。

明了一切，商弘羊有点沮丧。 本以天之骄子自居，满脑子的独一无二，舍我其谁。加上神秘的碧眼金蜂，商弘羊直以为自己就是那戏剧中的武生主角，当然旦角是文姝。

可惜，自己只是涵斋真人的试验品，还是二三十人中的一个，以后还会增加，随时可能泯然众人之中。转念一想， 自己至少从柳河镇脱颖而出了，说不定真能以武道筑基，习得大神通 ，移山填海也不在话下。

十六岁的年纪， 总以为自己能创造无限可能。外面天地纵然广阔，也不过是再战几场而已。他心中所谓的再战，也不过是努力练功，博得上位者的赏识，以前是程文藻先生，现在是涵斋真人，以后说不定还有其他人。对将来的血雨腥风、阴谋算计，并无半分估计。

心中念头起伏，想了无数可能，一时又兴致勃勃，重新修炼起来。

在卧虎石前练了一趟功，涵斋真人很是赞赏了几句：“很好。在那二三十人中，你可入前三。五年易筋锻骨练就混元劲，再有三五年，如能资粮充足，五脏不难通神。不过你运气好，却为诸人之冠。”

商弘羊一听，更增兴致，自己为天之骄子的感觉几又重来。“商弘羊愿闻其详。”

“我这五行炼五脏的法门，气血消耗甚为剧烈，依靠寻常的肉食米面，最好得有专职的厨师，打理一日五餐，非常麻烦。 用那灵晶倒是省事多了，可惜费用是十倍计。我看你粗布衣裳，一件饰品也无，只能于程文藻处就学，想来家里并不宽裕吧？”

商弘羊也发愁道：“前辈明眼如炬。晚辈父母打猎采药为生，兄长尚未娶亲，定然无法支撑如此消耗。只能靠我自己于这千峰山中寻找资粮，又或者去县城谋个事做。”

“民间素有穷文富武之说，修道更是讲究财侣法地。这天下有资质、有恒心的人多如牛毛。有机缘得闻真经的也不少。但都受限于财力，坐困愁城。我之所以说你运气好，就是因为有一法门，可让你省去三五年时间。”

商弘羊一听，顿时愁眉尽展，大喜过望：“请前辈教我。”

涵斋真人笑道：“你方才所见的蜂儿，名为碧眼金蜂，乃苗疆异种，我花大价钱于苗疆金花娘娘处交换得来。此蜂昼采花，夜吸血，飞行绝迹，凶狠异常。酿出的百花蜜，性阳和、功效神异，最能补益气血，一两蜜，能抵十余斤肉食米面。这源潭中，产一种无目鱼，性阴寒，无骨无目，裸露无鳞，其肉红色半透明，也是大补气血的好东西。 碧眼金蜂蜜，无目鱼，阴阳调和，足以让你一日千里。我命碧眼金蜂引你来此，就是因为这个。 这世上没有天上掉下来的机缘，所有的机缘背后，都是有人上下求索，刻意为之。”

“真人为晚辈精心筹划，晚辈感激不尽。如果前辈不嫌晚辈愚钝，愿拜前辈为师。”商弘羊上前一步，这次却不是长揖，而是跪倒在地。真人说的很清楚，这机缘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他刻意为之，付出了大量心血。既有付出，当有所图。 只是商弘羊孑然一身，除了拜师，以图后报，再无他途。

“也罢。 我先收你为记名弟子。日后你能武道筑基，我再引你入门，经师门同意后，再收你为弟子。不能筑基，你就学那程文藻，于这世间为我培育弟子。 或者为我打理产业，赚些钱财。”

商弘羊听得赚些钱财，感觉怪异。心想这等神通之人，当视金钱如粪土才是。举手投足，不说移山填海，至少能开山崩石，哪里不能来钱？

似是看出商弘羊心思，那声音笑道：“有朝一日你会明白，修道是世间最耗钱财的事情，炼气士是世间最贪财的人。你磕三个头，我认你作几名弟子，也不需其他的俗礼。”

商弘羊依言磕了三个头。站起来，感觉与这涵斋真人又亲近了些。笑着问道：“我已是师父门下弟子，虽然只是记名弟子，但与父子也相差不远。还不曾见过师父真容，也不知道以后份属何门何派？”

“这些都等你筑基之后再说。能筑基，我自会见你，自会引你入门。不能筑基，你不过是我麾下奔走的一仆役、一长工、至多是一幕僚、一掌柜。 你也再无机会如今日般与我交谈，有事向我禀告，由碧眼金蜂通传。 你看那程文藻，父子几代侍奉于我，但不能筑基，就不过是一路人，面对一碧眼金蜂，都得毕恭毕敬。再过三五十年，他身死魂灭，我不过是千百个仆役长工中换了个人。”

商弘羊不由得噤若寒蝉，第一次体会到仙道的无情。一时不由得紧张起来，讷讷不能言。

“如你有幸走到我这个地步，就会明白：亲戚朋友，都是祸害。万般恩情，皆是枷锁。唯独这仙道是真。”涵斋真人声音顿了顿，又接着道：“你去左近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先过五行炼五脏这一关。”

商弘羊不敢多言。 退下。沿湖巡了一圈，捡了个岩石下方安顿。与那卧虎石不过里余，正对着瀑布。

次日天未明，商弘羊来到卧虎石前，反复演练五行拳。

待得红日东升，就见卧虎石下飞出一块蜂蜜，紫玉一般，晶莹剔透，商弘羊接过，入手温润。

“这碧眼金蜂蜜，和以十倍水量，代替五谷肉食，够你今日之需。 午后再去寻几味草药，捣碎成糊，和以少许蜜水，而后团丸晒干，就是绝好的鱼饵。你再去结藤为网，张网捕鱼。明早过来此处，我另有吩咐。”然后又细细交代了几味草药，好在俱是常见药材，商弘羊都识得。

商弘羊将蜜倾入随身带来的葫芦里，晃动几下，居然没有任何香味传来，比寻常蜂蜜都不如。却听那声音道：“此蜜阳和内敛，神物自晦，却不比寻常蜂蜜，你饮下就知端的。”

商弘羊一仰脖子喝了几口，只觉一股暖流，自喉而下，经胸入胃，转而暖遍全身，浑身的疲劳一扫而空。心中一动，又练起五行拳。五行炼五脏的法门运转，似乎发力点不再是脚底，而是五脏六腑。感觉习这行气诀以来，虽然日有进益，但从无一日如今天这般顺利畅快。

一趟练罢，喝口蜜水，从头再来。如此反复，直到日上中天，葫芦里蜜水看看不多，这才作罢。离卧虎石远些，跳入湖中，畅快的洗了个澡。

洗罢，也不耽搁，径去左近山里。不过一个时辰，就全了涵斋真人所言的几味草药，还有一大捆植皮。这植皮是从一种灌木上剥下， 这灌木高丈许，粗不过手指，中间少枝节。柳河镇的山民多用来搓绳子，也是上好的造纸原料。

回到湖边，按真人所述方法，捣药成糊，和以蜜水，团丸晾晒，得蚕豆大小百余丸。

又将那植皮细细分开，手指粗的植皮树，剥下的植皮有三指宽，分为四至五股。一捆植皮分下来，丈余长的植皮总有三四百根。接下来的结网才是麻烦事。好在商弘羊自小就帮衬父母干活，编草鞋，编网兜的事情也接触过。忙活了一下午，才结成长两丈宽一丈的一张网，还有一只鱼篓。马马虎虎可以将就。

眼看天色将暗，湖边寻了个地方，见得水中有鱼游动，投下药丸，旁边张网等待。

不一会儿，远处一片磷光，却是红艳艳的一群鱼，俱都露出鱼鳍，争先恐后的赶了过来。

待鱼群游到近处，商弘羊举目细看，见那鱼呈肉红色，半透明状，无鳞无眼，头上只有一张阔嘴，嘴边有须。商弘羊知道这鱼嗅觉非常灵敏，靠嗅觉觅食，故能老远就闻到药丸的味道。嘴边触须善能感知距离，方寸间挤满再多同类，也不会碰到，说不出的灵动活泼。

待得鱼群靠近，闹哄哄的抢那药丸，商弘羊一网从上罩下，鱼群惊起一片，却已迟了。方圆一丈内的鱼，几乎是一网打尽。

网中鱼泼喇喇的跳着。商弘羊把鱼拖到岸边，取了五只，俱有一尺多长，放入备好的鱼篓中。其余的还是留在渔网中，将网四面收好，系在一颗树上，拢共估计有三五十只。商弘羊想不到第一次捕鱼，收获就如此丰富。想来这里地处深山，方圆百里没有人烟，这些鱼毫无戒心。下次再捕，未必有这么顺利了。

提过鱼篓，抓出一条，剖腹去鳃，就在湖边石上细细切片。有心为真人奉上新鲜的鱼脍，但真人有言在先，让明早再去，也不好打搅。一个人好好的受用了一番。 那鱼脍入口嫩滑，入腹冰凉，与碧眼金蜂蜜大是不同。一气把五条鱼都吃了，又吃了只猪肉灵晶。一时心满意足，只想躺下好好睡一觉。

突然感觉胸腹间渐有凉意生起。心想这无目鱼怕是起作用了，不敢耽搁，就在那湖边反复的运转五行炼五脏的法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