钩弋夫人如愿以偿地产下了一个健壮好看的男孩儿，皇上赐名为“弗陵”。皇上为那十四个月的身孕和孩子的出世带来的甘霖而大为感动，在钩弋宫门口树立了汉宫里最为高大醒目的“尧母门”，亲自题写了三个巨大的朱漆红字。孩子满月的时候为其举办了盛大的满月汤饼宴，我不安地发现这份荣宠丝毫不亚于据儿刚刚诞下的时候。

我至今记得皇上的笑容如何满溢在长乐宫中，久久回荡不息，他甚至狂喜地写下了《皇太子赋》，以宣告对于这个心爱的长子光荣而备受荣宠的命运。

“母亲，臣最近通读《春秋》，痛感此书危害极深，通篇尽是君臣猜忌、友朋争斗、兄弟相残的血腥故事，不仅授民尚武之风，且教唆阴谋诡计废礼志爱，儿臣今日请求父皇诏命天下，立即废止武庙，毁禁《春秋》，防民风败坏于蔚然……父皇竟是如此勃然大怒。父皇老了，他没有意识到他年轻时代对于武力与权术无比的崇尚……

“《春秋》义存褒贬，褒善以示范后代，贬恶以警戒来者。所以刻画得越逼真，揭露得越淋漓，才会领悟得越深刻。况且，所举事件无论多么令人发指，都是事实。”我用我仅存的知识试图劝阻他。

“当然都是事实，但对于一个清明世界，肮脏是应该永远被埋没遗忘的！遭上天报应，再让后人研读，岂不是推波助澜，抑善扬恶！母亲，难道以您的仁善，也不支持孩儿的主张。”

我爱怜地扶起他，“据儿，这个世界上的肮脏和他的清明永远都等同地存在，同样有着埋没的可能，但更不会被遗忘。问问你的博望苑中的宾客儒生，我相信他们一定同意这个观点。”我几乎是用恳求的语气在对他说，一字一句地，“不要再惹你父皇生气了……”

“父皇老了……”据儿似乎还想争辩什么。

“可是你年轻！因为你的年轻，更要避免提及你父皇的年迈！”我呵斥他。

“娘娘…。。”如玉不知什么时候闯了进来，就好像是预先在门外而故意打断这紧张的氛围似的。不过她是我最忠心的女官，长乐宫中向来不避她。

“送给钩弋夫人的六百件绸缎的婴儿衣帽和五十斛东海珍珠已经收下了……”她有点支吾。

“说下去。”

“但是奴婢出来的时候，似乎听到一个女官的声音，不真切……”

“说下去！”

“她说……究竟是……究竟是底下人出身，出手这样小气。”

“母亲，据儿明白您的意思了。”急促的神色再次从如玉和据儿的脸上掠过，女人的敏感给了我一种奇异的猜测。

“娘娘，还有……奴婢看到了江充。”

江充，据说这个人的妹妹因为擅歌舞嫁与赵太子丹，自己也是赵王刘彭祖的座上客。那时候他的名字还叫做江齐。不知道他如何与赵国交恶，跑到皇上面前告发赵太子丹与同胞姐姐及父王嫔妃有奸乱，并交通郡国豪猾，狼狈为奸，恣意为害之事。刘彭祖叩头连连向皇上哭诉，“江充是个在逃小吏，以奸诈欺罔，激怒圣上，志在报复私怨，虽烹之醢之，计犹不悔。臣愿挑选赵国勇士，从军征伐匈奴，极尽死力，以赎太子丹罪。”是的，江充还的的确确是个美男子。他喜欢别出心裁地把自己打扮一番，穿上自己设计的纱袍和燕尾式的裙裾，戴上插着羽毛的步摇冠，身材魁梧，相貌堂堂。皇上以为“燕赵之地果然多奇士”，封给了他一个绣衣使者。

江充，钩弋夫人，玉钩，尧母门……可怖的神色笼罩在我的脸上。

“据儿，陪陪母后罢！”我不安地留住他。

“只要母后喜欢，据儿随时愿*膝下。”据儿温和的一笑。“母亲可又想起了什么？”

“不想什么。据儿，母亲不求你能做个你父皇那样的君王，只希望你平平安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