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皇上没有到钩弋夫人那里去。他和你一样令我忧心，在甘泉宫里，和那些方士一道，炼丹、修仙。据儿，你说的对，皇上老了。我不忍心看到那些红铅白汞再去损害他的已经苍老的面容。”

“父皇从甘泉宫回来，一个人去了南山，没有钩弋夫人陪伴。”

“皇上到底是忘不了她……”

她出现在我恩宠最盛的时代，当我有了据儿和三位公主，当我登上了皇后的宝座，当青弟在草原*征战，当街头巷尾流传着那令我无奈而发笑的“生女无怒，生男无喜，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当世上都说卫家是朝中第一姓的时候……

卫子夫的谨小慎微，天下皆知。因为我知道这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繁华是如此喜悦得不真实，我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它，尽管那命定还是超出了我的想象。她不是王美人，尹婕妤。

在很长一段时间，李夫人对于我代表着尚显生疏的整个女性世界全部诱人的内涵。那风铃般的歌声，蝶一般轻盈的舞步使她成为汉宫里所有热切眼神捕捉的尤物，她的存在间隙性地使皇上脸上多了一种陶陶然微熏的神采。她深知赢得天下男人宠爱最直接的本钱就是自己年轻妖烧的身体及鲜活大胆的*。弥漫于歌舞坊间的男女私情催育了她与生俱来的对于风流韵事的敏感，从而提早使她对于性感有了成熟的领悟。自然，爱情与权力相伴而生正是帝国后宫情爱生活的恒久范式，这令她同时具有了一颗与年龄不相符的危险而隐秘的野心。她运用处于青春期的乖巧而轻浮的智慧缔造了这一场景，指望自己声势浩大的爱情能像镜中折射的那样从四面八方围攻这个正处于帝王的辉煌伟业之中的男人，以引起他对于攻陷和征服的天然的*，她期望并这样使得自己的花容月貌能够永远就这样塞满他的视觉，并最终占据他的头脑。

“公主，告诉我那天晚上的情形。”我来求平阳长公主，这个时候应该说是我的自家人。

“子夫，皇上身边不过是多了个女人。”

“告诉我吧，公主！”

“那的确是个绝美的女子……她的哥哥叫李延年，鸣翠坊的艺人。就和你那时候一样，我不过是叫他们来歌舞助兴的。李延年是我见过的最出色的乐工，他唱得那么出色，好像自己就是剧中之人。”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我清唱着，“最近宫中一直在传唱这支曲子。”

平阳公主轻轻为我拍拍手，“皇上热切的目光就好像他看到你的那个晚上……可是你是那么羞怯而柔弱，她却好像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份，脸色红润，目光和皇上相遇，毫不回避地看着他。”

“皇上好像是得到了青春的鼓励，他和着她一起唱起来，‘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我从没有听到他这么动情的歌声，她用水袖划过皇上的脸，他们的身体相距咫尺，有片刻的静默，两人相望着对方，几乎停住手中的动作，渐渐地，李夫人开始唱，增添了几分调情的隐喻，代表了她此时的心情。皇上*的目光追随着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佳人难再得’。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倾国倾城，但是真的倾倒了皇帝……”

平阳公主握紧了我的手，“歌舞进行不下去了……皇上抓住了李夫人的手，她激动而又羞怯地听从着他的摆布。他们朝后面的小门走去……子夫！”

“公主，帮我。”我柔弱地望着公主，脸上满是泪水。我害怕，但不是因为女人的嫉妒，我愧疚地发现我没有用全部的爱情去爱过皇上，但是现在我有了据儿、诸邑、阳石他们，甚至是庞大的卫氏家族。因为我的荣光，我的少儿姐姐，君孺姐姐已经除去了奴籍，嫁入了长安的豪门贵族；不仅仅是青弟，还有少儿姐姐私养的去病也成为了一颗新生的将星，甚至是开始崭露头角的公孙家族……我痛苦地发现那沉重的负担已经将我卷入了一个无边的痛苦的深渊。我回不去了。

“现在想起来，那个时候你父皇不再是受制于窦氏外戚、王氏外戚了，他完完全全控制了权力，帝王的高傲不需要一个像我一样完全顺服他的女人，他需要新的刺激与挑战！他需要一个能去平视他的女人。而我那个时候，他需要的是女人柔情的顺服。现在，恐怕又有一点不一样。”

“我们到院子里走一走，大殿里面太暗了。”

“罗袂兮无声，玉墀兮尘生。

虚房冷而寂寞，落叶依于重扃。

望彼美之女兮，安得感余心之未宁？”

我轻轻地唱起来。

那是《落叶哀蝉曲》，他为她而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