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珠默默退出嘉兰院的西厢客房,晴烟紧紧跟在身后,一路往东回去,彩珠心里不停揣摩老夫人的话,她说‘她是贵客,可善待,却不可亲近,他们总是外人。’,这话里话外提醒她不要和客人太过熟络,而此刻晴烟正用一双渴求的眼睛望着自己,几次欲言又止,恨不得自己立刻问她因由。她咬了咬下嘴唇,再看她晴烟一眼,果然,那个可怜巴巴的小姑娘极尽全力得在看着自己,她缓缓收回眼神,打定主意不去问她,等取了早点就让她回去。

柳儿抱着玉佛在路口转过来,正巧碰上两人神情怪异得同行而来,她偷眼看看彩珠,又悄悄晴烟,发现是个不认识的姑娘,想必是刚才那夫人小姐同来的丫鬟,便不由多看几眼,小姑娘俏生生的,水灵灵的,只是眼睛里怎么泪汪汪的,欲语还休的这个样子肯定是有故事的人。

“彩珠姐姐,”柳儿脆生生喊了一句,迎上去几步。

晴烟看柳儿打扮该也是这府里的大丫头,身上步下也是精细,忙施礼:“奴婢晴烟见过姐姐。”

柳儿见之一笑,算是打了招呼,转而对彩珠道:“这是姜相府上送来的玉佛,从五台山请回来的,老夫人一定喜欢。少夫人说先不打算打扰老夫人,待日中再去看她。”

彩珠点头,伸手接过:“少夫人有心了。”

柳儿笑笑,正要回去,晴烟突然开口:“这位姐姐稍等,晴烟有事求你。”

柳儿瞧着晴烟,十二三的小姑娘,豆腐一样的脸蛋上嵌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精明灵动的样子,就是瘦了点,太瘦了,似是风一吹就能倒了。

“姐姐们,求你们救救晴烟。”晴烟说着眼泪流得满脸,扑通就跪在那里了,“求求你们了。”

柳儿和彩珠面面相觑,一时没了主意,这是唱的哪出啊?

晴烟看她们不为所动,看了四下无人,解开自己领口几颗扣子:“姐姐,晴烟在她们那里每日挨打受虐,不信你们看。”

柳儿和彩珠只看了一眼便闭眼转头不忍再瞧,晴烟哭道:“此次出府本是想半途逃走的,可小姐看得挤严,我实在无法脱身,如今到了贵府,求姐姐们好心搭救晴烟于水火,晴烟万死相报。”

彩珠倒吸一口凉气,稳下心神,正欲拒绝,柳儿却掏出绢帕蹲下给晴烟擦这眼泪温言道:“你先别哭,跟我回去找少夫人,我们少夫人心地好,你求求她去。”

彩珠见柳儿已拉着晴烟起来,也不多话,心想赶快回去跟老夫人说说,也抱着佛像告辞走了。

姜玙懒在美人榻上眯着盹,桌上搁着一个妆奁,黑红的镂雕木妆奁,嵌着金线宝石,华美瑰丽,封添呈盯着妆奁发呆,赖在那里不肯走,她也没辙,楼下梁娘子的茶都换了三回了。

柳儿带着晴烟进门就看见铁青着脸的梁娘子,她也不多礼,只福了福就要往楼上去,晴烟睁着大眼睛诧异得看了看梁玲,就被柳儿带着往前走。梁玲火气便再忍不住了,主子晾着她也就算了,现在连丫鬟都这样无视她,那她这脸面往哪放,日子还怎么过?既然嫁进来了,就定要和姜玙斗到底。

梁玲把茶碗扔在了柳儿脚下,碎瓷声吓得晴烟腿软,立马就跪在那里了,口里直呼:“少夫人饶命,少夫人饶命……”

柳儿缩回脚,推了推晴烟道:“她才不是少夫人,少夫人在阁上呢。”

“啊?”晴烟转首看着梁玲涨红了的脸,气势汹汹,顿时觉得自己还不如死了算了,这刚出狼窝又入虎穴啊。

正要打人,楼上传来慵懒的声音,柔和好听:“是谁在吵闹?”

柳儿立马拉起晴烟,得意得瞪了眼正挥手准备打她的纯儿,回道:“少夫人,我回来了。”

“既然回来了怎么不上楼回报,老夫人可有指示啊?”楼上传来封添呈的声音。

柳儿带着晴烟上了楼,楼下梁玲狠狠踹了脚茶几,转身带着几个丫鬟离开。

姜玙看着柳儿进来,白了她一眼道:“你惹梁娘子了?她在楼下等了一个多时辰了,自然有气,只是你家少爷不肯走,也只好委屈她。”

封添呈叹道:“她这样实在难缠,若不是梁将军的面子,也打发去思过堂。”

晴烟瑟瑟得缩在门口,见那榻上美人望了她一眼,低头玩着手里的小玉,缓缓道:“我刚才看见你了,你是姨母家的丫鬟,她们有事即可去寻彩珠,到我这里来有什么事吗?”

封添呈也看着她,心里猜测着,脸色越来越难看。

柳儿把事情跟姜玙说了个大概,晴烟跪伏在地上,哭得泪人一样,不停说:“少爷,少夫人救救晴烟吧,如若此次再不能逃脱她们,我就只能去死了。”

姜玙看了看封添呈,微微笑道:“她们待你不好,你便逃,是对主家的不忠。到处哭诉指责,是对主家的不义。晴烟,你可知道你是个不忠不义之人。”

柳儿垂着头看着脚尖,不敢插嘴,晴烟也止了哭声,只跪伏在地,静默良久,终于开口:“晴烟只想活下去。”

“可你刚才明明说,若逃不出去就死的。”姜玙语气平淡,声音温柔却没有温度。

晴烟再没说话,深深伏在地上,谁也看不见她的表情,姜玙走到桌上拿起妆奁走到晴烟面前:“起来吧。”

晴烟微微颤抖,柳儿把晴烟搀扶起来,把脸上泪水擦净,姜玙把妆奁递给晴烟道:“走,我送你回去。”

封添呈悻然,她就这样把他扔在这里,顾自走了。他这个丈夫究竟在她心里是没有位置的啊,想到这手握成拳,心里不是滋味。

姜玙带着柳儿和晴烟进了屋子,笑道:“姨母和表妹可还满意?”

李夫人已稍作梳洗,与姜玙坐下来说话:“很好,很好,有劳少夫人挂怀了。”

姜玙道:“这也是玙儿当关心的事情,姨母怎的如此客气。”

说着对晴烟招招手,把妆奁接过来道:“姨母这个丫鬟可真机灵,比我家柳儿可强多了,这是我和添呈的一点心意,希望表妹喜欢。”

李夫人板着脸看了眼晴烟,转而笑着对彩珠派来的侍女问:“静幽到哪里去了?”

那姑娘有些局促,道:“李小姐换完衣服便出去了,说……说是去找少爷。”

姜玙哎哟一声道:“添呈还在翠凌阁呢,表妹怎么不问问再去,这下该跑空了。”

柳儿心下好笑,低下头掩盖翘起来的嘴角。

李夫人面露尴尬之色:“小女不懂事,还请少夫人莫要见怪。”

姜玙道:“我也是刚从小女儿家过来的人,怎么会怪表妹呢?不如我回去让添呈找找表妹,一会也好叙旧。”

说着站起来便往外走,晴烟跟了几步才停了足,偷眼看李夫人脸色,抖似筛糠。姜玙偶然看见,心念一动,又转回来,笑道:“姨母,这个晴烟与柳儿甚是投缘,小姑娘家家的已经结了金兰了,您这会儿要是不用她伺候,不如就让他们俩去玩玩,府里大,也好让柳儿带她认认路。”

李夫人自然满口应承,晴烟大大缓了口气,一副死里逃生的样子,赶紧跟着柳儿离开。